齐六·貂勃常恶田单
貂勃常恶田单,曰:“安平君,小人也。”安平君闻之,故为酒而召貂勃,曰:“单何以得罪于先生,故常见誉于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贱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且今使公孙子贤,而徐子不肖。然而使公孙子与徐子斗,徐子之狗,犹时攫公孙子之腓而噬之也。若乃得去不肖者,而为贤者狗,岂特攫其腓而噬之耳哉?”安平君曰:“敬闻命!”明日,任之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之属,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属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日不反。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礼,而上下无别。且其志欲为不善。内牧百姓,循抚其心,振穷补不足,布德于民;外怀戎翟,天下之贤士,阴结诸侯之雄俊豪英。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异日,而王曰:“召相单来。”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诸前,酒酣,王曰:“召相田单而来。”貂勃避席稽首曰:“王恶得此亡国之言乎?王上者孰与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与齐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治,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而王曰‘单,单’,恶得此亡国之言乎?且王不能守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墟,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之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当是时也,阖城阳而王,城阳、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且婴儿之计不为此。王不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危矣!”王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白话文
貂勃经常诋毁田单,说:“安平君是个小人。”田单听说后,特意设酒宴邀请貂勃,问他:“我哪里得罪了先生,为何您总在朝廷上称赞我?”(注:此处“见誉”可能是反语,实为“诋毁”)貂勃回答:“盗跖的狗对着尧吠叫,并非认为跖高贵而尧卑贱,狗本就只认主人。假如公孙先生贤明而徐先生无能,但若公孙与徐争斗,徐的狗还是会扑咬公孙的腿。若我能离开无能者,转投贤者门下做狗,岂止是咬腿那么简单?”田单说:“受教了!”次日便向齐王举荐貂勃。
齐王有九名宠臣,想陷害田单,一起对王说:“燕国伐齐时,楚王派将军率万人助齐。如今国家已定,社稷安稳,何不派使者向楚王致谢?”齐王问:“派谁合适?”九人说:“貂勃可去。”貂勃出使楚国,楚王热情款待,留他饮酒多日未归。九人又对齐王说:“貂勃区区一人,竟能让万乘之君挽留,岂非倚仗田单权势?况且田单对您毫无君臣之礼,上下不分。他心怀不轨——对内安抚百姓,救济贫困,广施恩德;对外结交戎狄贤士,暗中联合诸侯豪杰。这是要图谋大事啊!请大王明察。”后来齐王召见田单,直呼其名:“叫田单来!”田单脱帽赤脚,袒露上身进宫,伏地请罪。五日后,齐王才说:“你无罪,你尽臣礼,我行君礼罢了。”
貂勃从楚国回来,齐王设宴。酒酣时,齐王又喊:“叫田单来!”貂勃立刻离席叩首:“大王怎能说这种亡国之言?您比周文王如何?”齐王答:“不如。”貂勃说:“臣早知您不如。那比齐桓公呢?”齐王说:“也不如。”貂勃道:“周文王尊吕尚为‘太公’,齐桓公尊管仲为‘仲父’,您得安平君这般大才却直呼其名!开天辟地以来,为人臣的功劳,谁能超过安平君?燕国攻齐时,您逃到城阳山中,是安平君以即墨弹丸之地,率残兵七千,擒敌将,收复千里疆土。当时他若在城阳自立为王,天下无人能阻。但他坚守道义,修筑栈道迎您回朝,您才得以重掌江山。如今国家安定,您却直呼功臣之名,连孩童都不会如此忘恩!若不立刻诛杀这九人以向安平君谢罪,国家必危!”齐王于是处死九人并流放其家族,加封田单夜邑万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