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
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人。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无有名山大川之阻。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参列。粟粮漕庾,不下十万。魏之地势,故战场也。魏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合从者,一天下,约为兄弟,刑白马以盟于洹水之上,以相坚也。夫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以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卷、衍、燕、酸枣,劫卫取晋阳,则赵不南;赵不南则魏不北,魏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求无危,不可得也。秦挟韩而攻魏,韩劫于秦,不敢不听。秦、韩为一国,魏之亡可立而须也,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若魏。楚虽有富大之名,其实空虚;其卒虽众,多言而轻走,易北,不敢坚战。魏之兵南面而伐,胜楚必矣。夫亏楚而益魏,攻楚而适秦,内嫁祸安国,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甲出而东,虽欲事秦而不可得也。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寡可信,说一诸侯之王,出而乘其车;约一国而反,成而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游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人主览其辞,牵其说,恶得无眩哉?臣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魏王曰:“寡人蠢愚,前计失之。请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效河外。”
白话文
魏国疆域方圆不足千里,士兵不超过三十万。地势平坦,与四方诸侯交通便利,犹如车轮辐条汇聚车轴,没有名山大川的阻隔。从郑国到大梁不过百里,从陈国到大梁只有二百多里。人马疾驰,不等疲倦就已抵达都城。南边与楚国接壤,西边与韩国相邻,北边是赵国边境,东边与齐国交界,士兵分散戍守四方。边境哨所星罗棋布,运输粮草的漕运仓储不下十万石。魏国的地理形势,本就是天然的战场。若魏国联合楚国而背弃齐国,齐国就会攻打东境;联合齐国而背弃赵国,赵国就会侵犯北疆;不与韩国结盟,韩国就会进犯西陲;不与楚国亲善,楚国就会南侵。这就是自取四分五裂的做法。
“再说诸侯搞合纵联盟,本是为保全社稷、尊崇君主、增强军力、显扬威名。所谓合纵,就是相约统一行动,结为兄弟,在洹水之滨杀白马立盟誓,以示坚守盟约。可即便是同父母的亲兄弟,尚且会争夺钱财。如今想依靠反复无常的苏秦留下的欺诈计谋,其不可能成功已显而易见。大王若不臣服秦国,秦军就会攻取河外,占领卷、衍、燕、酸枣等地,胁迫卫国夺取晋阳,这样赵国就无法南下支援;赵国不能南下,魏国便失去北方呼应,合纵通道就此断绝。合纵之路断绝,大王还想保全国土平安,绝无可能。若秦国挟制韩国共同攻魏,韩国畏惧秦国,不敢不从。秦韩联军一旦形成,魏国灭亡便指日可待,这正是我为大王忧虑之处。为大王考虑,不如归顺秦国。臣服秦国则楚韩不敢轻举妄动,消除这两国威胁,大王便可高枕无忧,国家永无祸患。
“况且秦国最想削弱的是楚国,而能削弱楚国的莫过于魏国。楚国虽号称富强,实则外强中干;士兵虽多,却惯于空谈而怯于实战,容易溃败,不敢硬拼。若魏国举兵南征,必能战胜楚国。让楚国受损而使魏国得利,既讨好了秦国,又转嫁灾祸安定本国,实乃上策。大王若不听劝告,待秦军东进之时,再想臣服就来不及了。那些鼓吹合纵的说客大多夸夸其谈却少有诚信,游说一个诸侯就能乘车显贵,结盟一国便可获封侯之资。所以天下谋士无不日夜扼腕瞪眼、咬牙切齿地宣扬合纵之利,以此蛊惑君主。君主们听取这些言论,受其学说牵引,怎能不晕头转向?我听说羽毛堆积能压沉舟船,轻物聚集可压断车轴,众口一词能熔化金石,恳请大王深思熟虑。”魏王说:”我实在愚钝,先前决策失误。愿做秦国东方的属国,为秦王修建行宫,接受秦国的服饰制度,春秋进贡祭祀,献上河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