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谓秦王
谓秦王曰:“臣窃惑王之轻齐易楚,而卑畜韩也。臣闻,王兵胜而不骄,伯主约而不忿。胜而不骄,故能服世;约而不忿,故能从邻。今王广德魏、赵,而轻失齐,骄也;战胜宜阳,不恤楚交,忿也。骄忿非伯主之业也。臣窃为大主虑之而不取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与终。何以知其然?昔智伯瑶残范、中行,围逼晋阳,卒为三家笑。吴王夫差栖越于会稽,胜齐于艾陵,为黄池之遇,无礼于宋,遂与勾践禽,死于干隧。梁君伐楚胜齐,制赵、韩之兵,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自布冠而拘于秦。三者非无功也,能始而不能终也。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天下之国,徙西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阳侯之塞;取董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不能为此尾,而有后患,则臣恐诸侯之君,河、济之士,以王为吴、智之事也。
“《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今大王皆有骄色,以臣之心观之,天下之事,依世主之心,非楚受兵,必秦也。何以知其然也?秦人援魏以拒楚,楚人援韩以拒秦,四国之兵敌,而未能复战也。齐、宋在绳墨之外以为权,故曰先得齐、宋者伐秦。秦先得齐、宋,则韩氏铄;韩氏铄,则楚孤而受兵也。楚先得齐,则魏氏铄;魏氏铄,则秦孤而受兵矣。若随此计而行之,则两国者必为天下笑矣。”
白话文
我私下对大王轻视齐国、楚国,而怠慢韩国感到困惑。我听说,王者之师取胜而不骄傲,霸主主持盟约而不意气用事。胜而不骄,所以能令天下信服;主持盟约而不忿怒,所以能让邻国顺从。如今大王对魏国、赵国广施恩德,却轻易与齐国交恶,这是骄傲;在宜阳战胜后,不顾及与楚国的邦交,这是忿怒。骄傲与忿怒绝非霸主该有的作为。我私下为大王担忧,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可取。《诗经》说:‘万事开头容易,但很少能坚持到底。’所以先王最重视的,就是善始善终。怎么知道是这样呢?过去智伯瑶灭掉范氏、中行氏,围困晋阳,最终被韩、赵、魏三家耻笑;吴王夫差把越王勾践逼退到会稽,在艾陵战胜齐国,在黄池主持盟会,对宋国无礼,结果被勾践擒获,死在干隧;魏惠王攻打楚国、战胜齐国,控制赵、韩的军队,率领十二国诸侯到孟津朝见周天子,后来太子申战死,自己戴着布冠被秦国拘禁。这三个人并非没有功业,而是能善始却不能善终。
如今大王攻破宜阳,扫平三川,让天下士人不敢议论;隔绝诸侯国,吞并西周故地,使各国君主不敢与您争夺阳侯要塞;夺取董棘之地,韩、楚的军队却不敢进犯。大王如果能坚持到底,那么成就将超越三王、五霸。但如果不能善终,反而留下后患,我恐怕诸侯和天下贤士会把大王比作夫差、智伯之流。
《诗经》说:‘走一百里路,九十里才算一半。’这是说最后一段路最难。现在大王面露骄色,依我看来,天下局势和各诸侯的心思,不是楚国遭殃,就是秦国受害。为什么这么说?秦国拉拢魏国对抗楚国,楚国拉拢韩国对抗秦国,四国兵力相当,暂时无法再战。齐、宋两国在局外掌握主动权,所以说先争取到齐、宋支持的国家就能压制秦国。如果秦国先得齐、宋,韩国就会削弱;韩国削弱,楚国孤立就会挨打。如果楚国先得齐国,魏国就会削弱;魏国削弱,秦国孤立就会遭殃。假如按这种形势发展,秦楚两国必将成为天下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