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应侯谓昭王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且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子孙也。
“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我王果处三分之一也。”

白话文

应侯对秦昭王说：“您可曾听说恒思地方有片神树丛吗？恒思有个凶悍的年轻人，要求和树丛赌博，说：‘我若赢了树丛，树丛就把神灵借我三天；若输给树丛，树丛可以任意处置我。’于是他左手替树丛掷骰子，右手为自己掷，结果赢了树丛，树丛便把神灵借给了他。三天后，树丛去讨还神灵，他却不肯归还。五天后树丛枯萎，七天后树丛彻底枯死。如今国家就像大王的树丛，权势就是大王的神灵。若把神灵借给他人，能不危险吗？我从未听说过手指比胳膊粗，胳膊比大腿粗的。若有这种情况，那病一定很重了。一百个人抬着瓢跑，不如一个人拿着跑得快。真要一百人共抬一瓢，瓢必定碎裂。如今的秦国，华阳君掌权，穰侯掌权，太后掌权，大王也掌权。若不把国家比作瓢还好，一旦比作瓢，国家必定四分五裂。我听说：‘果实太多会压断树枝，树枝断裂会伤及树干。封地过大危及国家，臣子过强危及君主。’如今从最低级的小吏到尉官、内史乃至大王身边的近臣，有谁不是相国安插的人？国家无事便罢，一旦有事，我定会看见大王孤立无援地站在朝堂上。我私下真替大王担忧，怕百年之后统治秦国的，不再是大王的子孙了。

“我听说古代善于治国的人，将威权集中在内，将辅佐之力分布在外，政令四达而不混乱悖逆，使臣秉公行事不敢胡作非为。如今太后派使者瓜分诸侯土地，符节遍布天下，倚仗大国威势，强行征兵讨伐诸侯。攻城略地的战利品，全都流入穰侯的陶邑；国库的财物，尽数搬进太后的私宅；境内的收益，则分送给华阳君。古代所说的危害君主、灭亡国家的行径，正是由此而起。这三位权贵掏空国家来中饱私囊，大王的政令怎能推行？王权怎能不被瓜分？实际上大王只掌控着三分之一的国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