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庄辛谓楚襄王
庄辛谓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祅祥乎?”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祅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淹留以观之。”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襄王流揜于城阳。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庄辛曰:“诺。”
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五尺童子,方将调铅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碱,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夫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菱衡,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卢,治其缯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彼礛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圣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戴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
白话文
庄辛对楚襄王说:“您左边有州侯,右边有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一味放纵奢侈,不理国政,郢都必然危险啊!”襄王说:“先生老糊涂了吗?还是认为楚国将遭不祥之兆?”庄辛答:“我确实看到必然的后果,不敢妄言国家吉凶。若您始终宠信这四人而不收敛,楚国必定灭亡。请允许我避居赵国,静观其变。”庄辛离楚赴赵。五个月后,秦国果然攻占鄢、郢、巫、上蔡、陈等地,襄王流亡困守城阳。这时他派人急召庄辛回赵。庄辛应允。
庄辛归来,襄王说:“我当初没听先生劝谏,如今落到这地步,该怎么办?”庄辛答道:“俗话说:‘见到兔子再放猎犬,不算太晚;羊跑了再补牢圈,也不算迟。’我听说商汤、周武王凭百里之地兴盛,夏桀、商纣拥有天下却灭亡。如今楚国虽缩小,截长补短仍有数千里,岂止百里呢?
“您难道没见过蜻蜓吗?六足四翼,在天地间飞翔,低头啄蚊虻为食,仰首接露水解渴,自以为无忧无虑,与人无争。却不知孩童正调浆糊粘丝线,将在三丈高处黏住它,最终成为蝼蚁的食物。蜻蜓是小例子,黄雀也是如此。它低头啄食米粒,飞上茂枝栖息,振翅飞翔,自以为安然无恙,与人无争。哪知王孙公子左手持弹弓,右手捏弹丸,正瞄准十丈高的它,以同类为诱饵。白天还在树丛嬉戏,傍晚已被人用酱醋腌制,转瞬间落入公子之手。黄雀还算小的,天鹅同样如此。它在江河遨游,在湖沼停歇,低头吃鳝鲤,仰头嚼菱荇,展开翅膀乘清风翱翔,自以为无灾无难,与人无争。却不知猎人正修整箭头,整理丝绳,将在百丈高空射中它。它中箭拖着细绳,逆风坠落,白天还在江河嬉戏,晚上已煮在鼎中。
“天鹅还算小的,蔡圣侯的事更典型。他南游高丘,北登巫山,饮茹溪水,食湘江鱼,左抱年轻爱妾,右搂宠幸美女,纵马驰骋于高蔡,全然不顾国事。却不知子发正受楚灵王之命,要用红绳绑他去见灵王。
“蔡圣侯的事还算小的,您的事更是如此。您左边有州侯,右边有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吃着封地的粮食,载着国库的金银,与他们纵马游猎于云梦,全然不顾天下安危。却不知穰侯正奉秦王之命,大军已进驻黾塞,要把您驱逐到塞外去。”
襄王听完脸色大变,浑身发抖。于是授庄辛执珪爵位,封为阳陵君,赐予淮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