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冷却通道像是一条早已死去的钢铁巨蛇的肠道,四壁挂满凝结的霜花与黑色的油污。废品回收车在进入这片盲区后缓缓熄火,只有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咔哒”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
“原地休整二十分钟。”沈长歌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
虽然依靠那份荒谬的“商业废话数据包”骗过了真理之门的因果扫描,但全员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临界状态。叶琉璃靠在车厢角落,红衣上沾满了之前的秽物,她却反常地没有发作,只是死死盯着掌心那团忽明忽暗的劫火。季微漾则缩成一团,像是要把自己重新种回土里,之前的生物伪装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心力。
沈长歌没有休息。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车厢尾部,那里蹲坐着同样处于静默状态的铁柱。
这台熊猫外形的机甲在经历了之前的“物理称重”危机后,背部的装甲板已经出现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纹。沈长歌将掌心贴在它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双眸中蓝光流转,天机造化眼的微观视界瞬间展开。
原本流畅的数据流在滑过核心区域时,突然撞上了一堵墙。
那是一块漆黑的扇区。不同于周围流动着淡蓝色灵力代码的逻辑单元,这块区域像是被物理切断了所有连接,死寂得如同一块顽石。但在天机眼的极限解析下,沈长歌依稀看到了一个深红色的古老标识在黑底上若隐若现——
【Ω-7】。
“又是这个……”沈长歌眉头紧锁。早在千机城地下的断层中,他就见过类似的符号。那是上个纪元“方舟计划”的底层遗留。
他试着调动自己刚刚获得的初级管理员权限,试图撬开这道锁。精神力化作最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刺探那个扇区的边缘。
“警告。权限不足。”
“警告。前置触发条件未达成。”
“提示:该协议涉及不可逆的物理损毁,仅在‘方舟火种’面临熄灭风险时自动解禁。”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响,震得他视神经一阵刺痛。
沈长歌猛地收回手,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不是普通的防御程序,这更像是一封写给未来的遗书,或者说,是一个设定好的自毁倒计时。铁柱……这个憨憨的吃货,体内竟然埋藏着如此决绝的代码?
“沈长歌,你在发什么呆?”叶琉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安强行压入心底,换上一副惯常的慵懒神色:“没什么,给这胖子做个体检,怕它待会儿拉稀。”
他转身走向管道上方的一处检修通风井。那里有一线微弱的光亮投射下来。
“你去哪?”
“看天。”
巨大的通风井直通千机城的地表,甚至更高。站在这里,就像是处于一口万米深井的井底。沈长歌仰起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齿轮、管道和那浑浊的大气层,最终定格在苍穹之上。
那条暗红色的“进度条”,依然横亘在视野的尽头,刺眼得令人心悸。
从地面的贫民窟看,它在那里。
从千机城的高塔看,它在那里。
如今身处地下万米的深渊,它依然在那里。
沈长歌闭上右眼,左眼瞳孔中无数几何线条疯狂构建,他在进行一次极其严谨的“视差测试”。
如果这红条是悬浮在千机城上空的某种阵法投影,那么当观测者的垂直高度发生十公里的变化时,由于视差原理,它在视网膜上的相对坐标必然会发生位移。
数据在脑海中飞速流淌。
坐标比对开始。
当前视角坐标:X-001, Y-998。
记忆中地表坐标:X-001, Y-998。
偏差值:0.000000。
沈长歌的瞳孔猛地收缩。绝对静止。
这意味着那个物体距离观测者无限远。它不在大气层内,不在近地轨道,它刻印在宇宙的背景板上,或者说,它本身就是这个宇宙的某种属性。
“果然如此……”
沈长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他缓缓低下头,发现叶琉璃和裴凝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裴凝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握剑的手指节发白。
沈长歌沉默了片刻,抬手指了指头顶那片狭窄的天空,又指了指脚下这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机械城市。
“我们一直以为,那个红条是天工宗护城大阵的耐久度,或者是某种倒计时武器。”沈长歌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管道里却如同惊雷,“我们都错了。”
“那不是千机城的血条,那是这个世界的血条。”
沈长歌转过身,全息投影在他掌心展开,那是两个简单的模型:一个不断燃烧直至熄灭的蜡烛,和一个被封在琥珀里的虫子。
“热寂(Heat Death)。”他吐出了这个在这个修仙世界闻所未闻的词汇,“万物终将无序,能量终将耗散。那是宇宙走向绝对死寂的倒计时。那个红条,显示的是这个宇宙距离彻底冷却还剩多少时间。”
叶琉璃的脸色瞬间苍白。身为“劫火”的化身,她比任何人都更敏感于能量的衰变。
“所以……”沈长歌挥手打散了蜡烛的影像,只留下了那枚琥珀,“欧冶池不是疯子。他发现了这一点。他所谓的‘机械飞升’,不是为了统治,而是为了‘暂停’。”
“将活人变成电池,将万物变成机械,消除一切情感、变数和不必要的能量消耗。他想把这个世界做成一个绝对静止的标本。只要不运动,能量就不会耗散;只要没有变数,时间就没有意义。”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众人。
这个真相太过宏大,也太过绝望。相比之下,他们之前的复仇、恩怨,甚至宗门斗争,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把世界变成石头……”叶琉璃喃喃自语,随后,她眼中的迷茫被一抹更加炽热的暴戾取代。她猛地抬头,盯着沈长歌,“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就像这地下的几万个活死人一样?为了活着而活着,连愤怒和爱的权力都被剥夺?”
“没错。”沈长歌看着她,眼中的寒意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的决绝,“欧冶池选择了当一块永恒的墓碑。但他忘了问我们愿不愿意。”
“本座不愿意。”叶琉璃冷笑一声,周身的红衣无风自动,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火,“哪怕只剩下一秒钟,本座也要绚烂地烧尽,而不是变成他妈的标本摆在架子上!”
裴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拔出长剑,轻轻擦拭着上面的锈迹。季微漾也站了起来,眼中的怯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坚定。
“那就走吧。”沈长歌打了个响指,将那份绝望的真相踩在脚下,“去告诉那个老东西,这个世界的死法,由我们自己决定。”
引擎重新轰鸣,废品回收车撞开了冷却通道的闸门,向着更深、更黑暗,却也更接近心脏的地方驶去。
而在车厢颠簸的阴影中,铁柱核心深处的那个【Ω-7】扇区,因为刚才沈长歌的触碰,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行微不可查的红字悄然浮现:
“预加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