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楚,仿佛每一颗构身躯的原子都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剥离。

因果的反噬,终于来了。

沈长歌看不见,他那双早已在管理员模式下献祭的双眼此刻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空洞。但他能感觉到,那股重构了世界底层逻辑的庞大变量,正如失控的洪流般冲刷着他这具残破不堪的肉身。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核心控制台上响起。这不是骨骼的断裂,而是存在的崩解。金色的造化之气顺着他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喷涌而出,像极了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器,正试图在狂风中维持最后的形状。

“长歌!”

一声凄厉的尖叫撕破了黑暗。

即使失去了视力,沈长歌也能凭借“心眼”感知到那团瞬间爆发的、炽热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火焰。

是叶琉璃。

这位昔日视众生为蝼蚁的天灾魔女,此刻却像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不顾自己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神格破碎,竟然强行燃烧起本源中最后的一丝“太初劫火”。

“你这个混蛋!你想一个人当英雄?做梦!”

叶琉璃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疯劲。她猛地扑上来,根本不在乎那因果黑雷会连同她一起抹杀。赤红的火焰化作千丝万缕的锁链,试图强行捆绑住沈长歌正在崩解的灵魂。

“既然本座能烧穿旧世界,就能陪你烧穿这地狱!要死一起死!”

紧接着,一道极寒的剑意贴上了沈长歌的后背。

没有言语,只有决绝。裴凝手中的断剑发出濒死的悲鸣,她将自己那一颗刚刚才在红尘中修复完整的剑心,毫不犹豫地祭献了出来。

银色的剑气不再是为了杀戮,而是化作了一面护盾,试图斩断那些缠绕在沈长歌身上的、代表着“抹杀”的因果线。哪怕她的双臂已经被反噬之力震得血肉模糊,她依然一步未退。

“还有我……还有我啊!”

季微漾哭喊着,无数枯萎又再生的荆棘疯了一般涌向控制台。她不顾一切地透支着枯荣法则,试图用自己的生命力去填补沈长歌身体上的裂痕。

她们都疯了。

她们明明知道,这是世界重启前的必然清算。这是连神明都无法抗拒的系统格式化。冲上来,除了陪葬,没有任何意义。

但她们还是来了。

感受着周围那三股虽然虚弱、却炽热得足以融化寒冰的灵魂波动,沈长歌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温柔,也最像一个骗子的笑容。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冲动。”

他轻声说道,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他虽然看不见,却精准地把脸转向了每一个人所在的方向,仿佛在用那双空洞的眼眶,最后一次将她们的模样刻入灵魂。

“琉璃,别烧了,在这个新世界里,火是用来做饭的,不是用来拼命的。”

“裴凝,把剑收起来。以后不需要杀人了。”

“微漾,别哭,眼泪会让伤口发炎的。”

“听话,”沈长歌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那样艰难,仿佛吸进了满肺的玻璃渣,“我修好这个补丁就下去找你们。真的,很快。”

叶琉璃愣住了,她太熟悉这个语气了。每当沈长歌准备坑人,或者准备独自去送死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笑容,说这种话。

“沈长歌!你敢——”

叶琉璃撕心裂肺的怒吼刚刚出口,沈长歌那只只剩下白骨的手指,已经重重地敲击在了控制台的确认键上。

那不是修复补丁的指令。

那是他刚刚获取的、仅有一次使用机会的最高管理员权限。

【系统指令:强制驱逐】。

“嗡——”

一道柔和得不可思议的白光,瞬间从虚空中降临。它无视了空间法则,无视了叶琉璃的火焰,无视了裴凝的剑气,像一个温柔却不可抗拒的怀抱,将三位女子以及角落里那团已经化为废铁球的铁柱,全部笼罩在内。

“不!我不走!我不走啊!!”季微漾的手指在虚空中抓挠,却只能抓到流逝的光子。

“沈长歌!你要是敢死,本座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叶琉璃拼命地轰击着那层白光,但那层光膜却拥有着“绝对无敌”的判定。

裴凝没有喊,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沈长歌,眼角的泪水滑落,在白光中折射出凄绝的色彩。在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她看到了沈长歌对着她的方向,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那是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初见时,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活下去。

“轰!”

光芒闪过,所有的喧嚣、哭喊、怒骂,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离。

核心控制区,重新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沈长歌一个人。

“呼……终于清净了。”

沈长歌身体一软,瘫坐在滚烫的控制台旁。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化作了数据流散逸,只剩下上半身还在勉强维持。

周围的空间正在坍塌。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被揉皱的纸。

头顶上方,心眼视野中,那条曾经悬挂了五千年的、象征着死亡的红色倒计时条,终于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绿色的、像心跳一样律动的波纹。

那是新世界的脉搏。

“器灵纪元5000年9月7日,08:00。”

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冰冷,却又悦耳。

“任务完成。距离系统全面重启,还有十秒。”

沈长歌颤抖着手,从怀里那一层层早已破碎的青衫内衬中,摸出了一个被压扁的小铁盒。

他费力地抠开盖子,里面躺着半截劣质的、烟嘴都已经被磨得起毛的烟卷。

那是古三通留下的遗物。那个把他领进门,又在他面前炸成烟花的糟老头子,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师父啊,”沈长歌摸索着将烟卷塞进嘴里,咧嘴一笑,扯动了嘴角的伤口,“你说的对,这操蛋的世界,确实是可以修好的。”

他伸出手指,凑近控制台上那一处因为过载而噼啪作响的电火花。

“滋。”

劣质烟草被点燃,一股辛辣呛人的味道瞬间冲进了肺腑,呛得沈长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全是金色的血沫。

但他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抽过最香的一口烟。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总是那着酒壶的老头在对他笑,看到了铁柱憨憨地抱着竹子,看到了叶琉璃她们在阳光下奔跑的背影。

真好啊。

“十、九、八……”

倒计时的声音如同丧钟,也如同新生的晨钟。

沈长歌仰起头,虽然看不见,但他依然努力地睁大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要“看”一眼这个由他亲手重铸的未来。

“系统,”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句晚安,“重启。”

“轰——”

无尽的白光吞没了一切。

这一刻,千机城的废墟,机械神域的残骸,连同那个独自坐在毁灭中心的男人,都在光芒中化作了无数纷飞的光点。

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终结了漫长的黑夜。

旧时代,落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