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运输车厢内，警报声虽然被隔绝在厚重的铅板之外，但每个人心头的警钟却敲得震天响。
刚刚逃过“生机检测”的死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沈长歌的天机眼界面便再次弹出了刺眼的红框。
“警告：前方进入恒温检测通道。环境标准温度：22℃。误差容忍度：±0.5℃。”
沈长歌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锁定在叶琉璃身上。这位昔日的天灾魔女，此刻就像是一座被强行压抑的活火山。虽然她已经极力收敛了太初劫火的气息，但在天机眼的热成像视野中，她整个人依然是一团刺目的深红——体表温度高达60℃。
对于常人来说，这只是发高烧的程度，但在天工宗那变态的精密工业体系下，这点温差足以触发最高级别的灭火程序——直接向车厢内喷射液氮，或者把整辆车气化。
“该死，你的法则在泄漏。”沈长歌咬牙道，额角渗出一滴冷汗，还没落下就被车厢内骤升的温度蒸发。
叶琉璃脸色苍白，眉心的金色裂痕微微搏动，那是神格不稳的征兆：“本座已经尽力了！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快要压不住劫火了！”
外界的温度读数正在疯狂跳动。
23℃……25℃……
“滴！检测到局部热源异常。”冰冷的电子音透过车壁传来，“启动冷却系统预热。”
空气中传来液氮喷头转动的机械摩擦声。
没有时间布阵了。沈长歌的大脑在这一瞬间超频运转，无数方案在思维殿堂中生灭，最终只剩下一个疯狂的解法。
他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里抱剑而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寒气的裴凝。
“裴凝！”沈长歌厉声喝道，“抱住她！”
裴凝那双总是被黑布蒙着的眼睛微微偏转，似乎没听懂这个指令。叶琉璃更是炸了毛，原本就在失控边缘的火焰猛地一窜：“你疯了？让这块冰坨子碰我？我会忍不住把她烧成蒸汽的！”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沈长歌根本不给她们犹豫的机会。他一步跨出，左手扣住叶琉璃滚烫的手腕，右手抓住裴凝冰冷的剑指，天机眼瞬间开启至“万象调频”模式。
“给我……中和！”
随着一声低吼，他猛地发力，将这两个属性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宿敌的女人，强行按在了一起。
“嗤——！”
接触的瞬间，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剧烈爆炸。
裴凝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万年玄冰，而叶琉璃则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当极寒的兵煞与极热的劫火在物理层面零距离接触时，一股白色的雾气瞬间升腾而起，那是灵力相互湮灭产生的蒸汽。
“啊……”叶琉璃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是在沙漠快要渴死的人突然被扔进了冰泉里，刺痛之后竟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裴凝身上的寒气，竟然真的压制住了她体内躁动的火毒。
而对于裴凝来说，叶琉璃那仿佛能焚尽万物的体温，也像是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她经脉中常年郁结的阴冷煞气。她原本苍白如纸的皮肤，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色。
“别动！保持这个姿势！”
沈长歌满头大汗，双眼充血。他现在的角色就是那个最为精密的“阀门”。他在两人的灵力回路之间搭建了一座极其脆弱的桥梁，不断地微调着输出功率。
“叶琉璃，收敛三成火力！裴凝，加大煞气输出，对，就是这个频率！”
车厢内的温度开始诡异地回落。
外界的传感器读数像是见了鬼一样，从红色的35℃一路狂跌，最终在22.1℃稳稳停住。
“滴。温度恢复正常。误报排除。”
危机解除的瞬间，沈长歌整个人虚脱地靠在车壁上，大口喘息。
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女人，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死寂。叶琉璃的下巴抵在裴凝的肩膀上，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铁锈味；裴凝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轻轻拍了拍叶琉璃那滚烫的后背。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没有杀意的情况下，感受到了对方作为“生命”的温度。
“哼。”叶琉璃猛地推开裴凝，转过身去整理凌乱的红衣，耳根却红得通透，“别以为本座会谢你，冰块脸。”
裴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回阴影中，但她那只握剑的手，却不再像往常那样冰冷颤抖。
车队继续前行。
穿过恒温区后，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但也变得更加压抑。
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光幕，突兀地出现在地下通道的尽头。它没有实体，由无数流动的数据流构成，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真理之门。
千机城核心区的终极防火墙。
“终于到了。”沈长歌站直了身体，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道门不看修为，不看身份，只看“因果”。任何带有敌意、杀机，或者是逻辑加密等级过高的存在，都会被判定为“变量”，然后被因果律武器直接抹杀。
“这怎么过？”叶琉璃感受到那光幕中蕴含的恐怖法则，“哪怕全盛时期的我，硬闯也会被剥掉一层皮。”
“硬闯必死无疑。”沈长歌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灰扑扑的珠子——那是经过古三通改良的【欺诈宝珠】。
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注入灵力去制造幻象，而是将一枚刻录着歪歪扭扭符文的玉简插进了宝珠的凹槽里。
“我们不需要伪装成好人，也不需要伪装成死物。”沈长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我们要伪装成……垃圾。”
“准备好了吗？司命。”他在脑海中问道。
“数据包加载完毕。”司命那毫无波动的机械音响起，“虽然我不理解，根据我的计算，这堆数据的战术价值为零。”
“对付绝对的理性，唯一的武器就是绝对的荒谬。”
沈长歌猛地捏碎了宝珠的外壳，激活了底层模式。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笼罩了整辆运输车。
当运输车驶入真理之门的光幕时，那足以解析万物结构的天道主机，瞬间读取到了车厢内的“思维数据”。
但这股数据里，没有杀意，没有灵力波动，甚至没有连贯的逻辑。
那是郝连金这二十年来，作为一个话痨败家子所积累的海量废话。
“哎哟我去，今天这灵石成色不行啊，还没我家狗眼亮……”
“老板，你这瓜保熟吗？不熟我砸你摊子啊！”
“二叔那个老东西又扣我零花钱，等我当了阁主，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假牙给拔了……”
“这娘们真带劲，可惜是个妖修，也不知道能不能养……”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花钱，我要花钱……”
数以亿万计的、琐碎的、情绪化的、毫无逻辑关联的市井噪音，像是一盆泔水，劈头盖脸地泼向了天道主机的逻辑处理器。
千机城云端的主机大厅内，红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海量高熵值数据流。”
“开始解析因果逻辑……”
“解析失败。逻辑无法闭环。”
“再次解析……”
“解析结果：无意义的情绪宣泄。无明确攻击意图。无逻辑深度。”
那个掌控着世界运转的超级AI，在面对这堆充满了人类低级趣味与混乱情绪的“垃圾”时，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它试图在“老板这瓜保熟吗”这句话里寻找深层含义，试图分析“拔掉二叔假牙”是否暗示着某种政变计划。
但最终，它的绝对理性告诉它：这就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的背景噪音。
“判定：工业废料及伴生噪音。”
“威胁等级：0。”
“放行。”
巨大的真理之门，那道足以抹杀神魔的光幕，在闪烁了几下后，缓缓变为代表通过的绿色。
“过了。”沈长歌看着这一幕，眼中的嘲讽更甚。
所谓的完美秩序，在面对纯粹的、混乱的人性时，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运输车的底盘突然打开。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猛地一轻。紧接着，失重感袭来，他们连同车厢里真正的工业废料一起，被无情地倾倒了下去。
“沈长歌你大爷的——！”叶琉璃的尖叫声在风中拉长。
“砰！砰！砰！”
数秒后，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沈长歌狼狈地从一堆散发着刺鼻机油味和腐烂酸臭的垃圾山中爬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垢，第一反应是看向四周。
这里是千机城的最底层，也是这个光鲜亮丽的机械神国排泄废物的地方。
叶琉璃正趴在不远处，扶着一块生锈的齿轮剧烈呕吐。这对于有着严重洁癖的她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裴凝虽然没吐，但眉头也紧紧皱着，正用剑气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身上的污渍。
“别吐了。”
沈长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抬起头，透过上方层层叠叠的管道与支架，看向那遥不可及的穹顶。
在那里，一座宏伟、冰冷、灯火通明的巨型建筑正悬浮在半空，无数机械臂如同神明的手指般在其周围忙碌。
“第7号兵工厂。”
沈长歌的眼中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我们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