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欧冶池那尊遮天蔽日的机械神躯在无数电火花中轰然坍塌,原本被强制静止的千机城上空,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声。

“咔嚓——”

就像是维持了万年的蛋壳终于承受不住内部的腐烂,那层由神孽合金构成的、一直被世人视为“庇护天幕”的银色穹顶,开始大面积剥落。

这一刻,没有胜利的欢呼。

因为随之而来的,并非光明的未来,而是某种更古老、更绝望的恐怖。

“滋滋……”

空气中突然响起了诡异的液化声。

沈长歌虽然双目已在上一战中献祭,只剩下两个焦黑的空洞,但他那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冰冷的触感。那不是冬日的严寒,也不是裴凝的剑气之冷,而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绝对剥夺”。

热量在消失。分子在停止运动。

“这就是……真相吗?”沈长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像是吞下了无数把细小的冰刀,割裂着肺泡。

透过连接着控制台残留数据流的“心眼”,他看到了那幅让神明都会颤抖的画面。

失去了欧冶池的“静止力场”,积压了万年的宇宙寒潮如决堤的海啸般倒灌而入。千机城原本悬停的浮空建筑失去了升力,像折翼的死鸟般坠落。大气层被瞬间撕裂,蓝色的氮气因为极度深寒而液化,变成了一场凄厉的蓝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这个刚刚经历战火的世界。

“长歌!小心!”

叶琉璃凄厉的尖叫声传来。

沈长歌感知到一股温暖却虚弱的热源猛地扑在自己身上。那是叶琉璃。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灾魔女,此刻正透支着仅剩的本源,撑起一道薄如蝉翼的火盾。

但在那倒灌的宇宙寒潮面前,哪怕是太初劫火,也显得如此渺小,火苗被压制得只有烛光大小,摇摇欲坠。

“别白费力气了……”沈长歌推开她,挣扎着向那个滚烫的核心控制台爬去。他的手指已经没有了指甲,在神孽合金的地面上拖出两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为什么……为什么欧冶池死了,世界反而要毁灭了?”郝连金抱着已经冻成冰坨的储物戒,牙齿打战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沈长歌摸索到了控制台的边缘,借力撑起残破的身躯。

他抬起那张布满血污和烧伤的脸,虽然没有眼睛,却精准地“看”向了苍穹之巅。

在心眼构建的数据视野中,那条从他穿越第一天起就悬挂在头顶、被他误以为是“护城大阵耐久度”的暗红色进度条,此刻正在疯狂闪烁。

原本卡在“00:00:05”的数值,因为失去了欧冶池这个“暂停键”,终于跳动了。

【警告:熵增抑制力场离线。】

【警告:系统热量流失率:9999%。】

【警告:预计宇宙热寂剩余时间:19小时58分21秒。】

“原来如此……欧冶池,你这个疯子。”

沈长歌发出了一声惨笑,血沫顺着嘴角淌下。

他终于明白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耐久度。那是这个封闭宇宙走向彻底死亡、走向热寂的倒计时。

所谓的“人类补完计划”,所谓的“机械神域”,本质上是一个巨大的冷冻仓。欧冶池那个老混蛋,试图通过将所有生命变成不消耗能量的机械,将整个世界的时间强行冻结在毁灭前的最后一秒。

哪怕那是死寂的永恒,也算是活着。

而现在,疯子死了。那个一直按着“暂停”的手指松开了。

世界恢复了流动,也恢复了奔向死亡的自由。

“我们要死了吗?”季微漾抱着已经冻裂的破烂玩偶,蜷缩在裴凝怀里,她的枯荣法则在绝对零度面前完全失效,身体开始出现瓷器般的裂纹。

“不。”

沈长歌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他摸索着抓住了控制台上一束裸露的数据光缆。那些光缆依然闪烁着致命的高能蓝光,是欧冶池神躯残留的神经束。

“既然刹车坏了,那就换个发动机。”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哪怕肺部已经开始结冰。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三个女人和那个铁疙瘩。

“我要重写天道的底层代码。”

“你疯了!”裴凝猛地冲上来,试图抓住他的手,但她的手掌刚触碰到沈长歌的肩膀,就被一股狂暴的数据乱流弹开。她的剑心在悲鸣,直觉告诉她,沈长歌要做的事情,比自杀更可怕。

“欧冶池的主机已经毁了,这里没有算力载体!你怎么重写?”叶琉璃嘶吼着,眼角的泪水刚流出就化作了冰珠。

沈长歌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只剩下的左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解开了自己脊椎位置的衣扣。

那里,有一道贯穿背部的金色裂痕——那是万象补天体留下的“法则接口”,也是他身为凡人却能窃取天机的代价。

“没有主机……”沈长歌握住那束如手腕粗细、跳动着百万伏特灵压的数据光缆,尖锐的接口对准了自己的脊椎大穴。

“我就是主机。”

“噗嗤——!”

那是血肉被强行贯穿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了死寂的废墟。

沈长歌的身体瞬间弓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狂暴的数据流并没有经过任何缓冲,直接灌入了他的中枢神经。

他的大脑变成了CPU,他的经脉变成了电路板,他的脊髓液变成了冷却剂。

七窍之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银白色的控制台。

“沈长歌!!”众女疯了一样想要冲过去。

“别过来!”

沈长歌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摩擦。他浑身抽搐,皮肤下的血管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那是海量数据正在以光速冲刷肉体的特征。

“这是……命令……”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崩碎的脆响在颅骨内回荡。

如果不这么做,再过二十分钟,这里的温度会降到绝对零度,所有人都会变成冰雕。

如果不这么做,这操蛋的世界就真的没救了。

在极度的痛苦中,沈长歌的意识开始剥离。肉体的剧痛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由亿万行符文构成的代码海洋。

那是世界的真理层面。

他在心眼视野中,看着那条代表死亡的红色倒计时,正如恶魔的秒表般一秒一秒地跳动。

19小时58分……19小时57分……

沈长歌的嘴角,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狰狞的弧度。

“来吧……看看是你的熵增快,还是老子的手速快。”

在这片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潮中心,那个瞎眼的男人,以身为炉,以魂为火,点燃了自己,成为了这个濒死世界唯一还在运转的CP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