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长矛悬停在睫毛微颤的毫厘之间。
那不是金属的实体,而是由“否定”这一概念凝聚而成的规则具象。欧冶池的机械神域正在执行最后的清除指令,只需再过千万分之一秒,沈长歌的存在就会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连同因果一起归于虚无。
而在沈长歌的视网膜上,那行猩红的警告字样依旧在疯狂闪烁。
【错误:权限不足。需Root级管理员权限方可修改底层逻辑。】
这是一个死局。凡人之躯,不可僭越神明的领域。
“既然凡人的眼睛看不到神的底牌……”沈长歌嘴角勾起一抹惨烈的弧度,那是赌徒梭哈前的最后疯狂,“那我就不要这双招子了。”
他在意识深处,向那个伴随了他一路、既是外挂又是诅咒的天机造化眼系统,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开启管理员模式。支付代价:观测者坍塌。”
【指令确认。】
【正在卸载三维视觉模组……正在接入底层代码库……】
【警告:此过程不可逆。】
“执行!”
“嘭!”
一声沉闷至极的爆裂声,在死寂的神域中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沈长歌身后的叶琉璃浑身一颤,她看到了一幕让她灵魂冻结的画面——沈长歌的双眼,那双总是带着戏谑、仿佛看穿世间一切破绽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没有眼球,没有瞳孔,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喷涌出的血雾瞬间染红了他苍白的脸颊。
“沈长歌——!!!”叶琉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想要冲上去,却被神域的重压死死按在原地。
在沈长歌的世界里,光消失了。
最后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女人惊恐而绝望的脸庞。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也是最后的风景。
紧接着,黑暗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而冰冷的数据洪流。
物质的表象被剥离了。欧冶池不再是那尊巍峨通天的机械神祗,在沈长歌的“脑海”中,它变成了一团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幽蓝色代码聚合体。每一根线条都是法则,每一个节点都是逻辑。
那些必杀的银色长矛,在他眼中化作了一串串名为Delete(Target)的执行函数。
“看到了……”
沈长歌两行血泪滚滚而下,他在虚空中“看”到了欧冶池逻辑核心深处,那个被无数重防火墙包裹的、唯一的死结——输入端口。
【检测到非法Root权限接入。】
【威胁等级:最高。】
【执行终极防御:维度降临。】
欧冶池那宏大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恐慌炸响。它无法理解这个蝼蚁为何还能反抗,但它本能地启动了最彻底的毁灭手段。
“跪下!!”
轰——!
神域的天,塌了。
不是崩塌,而是“压扁”。
空间原本存在的Z轴(高度)参数,被欧冶池强行抽离。整个世界开始向一张二维的画卷坍缩。
沈长歌刚刚迈出一步,身体便猛地一歪,重重摔在地上。
在他的“代码视野”中,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成扁平的线条。但他依然保留着三维的肉体感知,这种维度的挤压,就像是有两块看不见的磨盘,正在缓缓合拢,要把他的骨骼、内脏、连同灵魂一起碾成一张纸。
“咔嚓……”
沈长歌的腿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迷失。
在管理员的代码视野里,没有“地面”,没有“方向”,只有无数流动的数据流。失去了物理视觉的参照,加上维度的扭曲,沈长歌彻底失去了对“前”和“上”的感知。
他像个溺水的人,在数据的海洋里胡乱挥舞着手臂,却摸不到那个近在咫尺的输入端口。
“在哪……接口在哪……”
沈长歌趴在地上,手指抠进正在金属化的地面,指甲掀翻,鲜血淋漓。他明明拥有了神的权限,却因为失去了人的感官,变成了最无助的瞎子。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欧冶池剥夺了声音的传播介质,只为了让他在孤独中被压成标本。
就在沈长歌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时。
“咚。”
一声极轻、极脆的闷响,穿透了维度的封锁,钻进了沈长歌的耳朵。
那是金属敲击金属的声音。
虽然微弱,但在绝对死寂的神域中,它就像是深夜里的惊雷。
沈长歌浑身一震,那满是鲜血的空洞眼眶猛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在漫天银色的液态金属海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是裴凝。
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修天才。为了给沈长歌凑齐法则炸弹,她抽干了兵煞,废掉了剑心,现在的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女子。
在这足以碾碎金丹修士的维度重压下,她的皮肤开始像薄纸一样渗出血珠,毛细血管纷纷爆裂,整个人瞬间成了一个血人。
但她没有倒下。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截生锈的断剑——那是铁柱崩碎后留下的残骸。
她看不到法则,也对抗不了神明。
她只看到那个瞎了眼的男人,正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地上摸索。
“我在……这……”
裴凝张了张嘴,声带因为充血发不出声音。
于是她举起那截断剑,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狠狠地敲向正在逐渐扁平化的地面。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沈长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在代码的洪流中,捕捉到了这唯一的物理坐标。
【声源定位:右前方,距离三米,高度修正0.5。】
“叮!”
裴凝再次敲击。这一次,她的手腕因为反震之力脱臼了,软软地垂了下去。她面无表情,换了左手握剑,继续敲。
“叮!”
“叮!”
这单调、枯燥、甚至有些刺耳的敲击声,成了这毁灭前夕唯一的乐章。
它是凡人对神明的宣战,也是瞎子手中的盲杖。
“裴凝……”沈长歌咬碎了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动了。
他循着那个声音,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膝盖被磨得露出白骨,手指被金属地面切断,他毫无知觉。
一步,两步。
他摸到了裴凝的脚踝。
那是温热的,湿润的,那是裴凝顺着裤管流下的血。
裴凝感觉到了他的触碰,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没有停,她用身体扛着那不断下压的维度天花板,用断剑指引着方向。
“往……上……”她用口型说道,然后猛地敲击在欧冶池那巨大的机械腿甲上。
“当——!”
沈长歌抓住了那冰冷的机械外壳。
他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但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他踩着裴凝的肩膀——那个曾经只想做一把剑的女孩,此刻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块垫脚石。
“起!”
沈长歌嘶吼着,万象补天体最后的潜能爆发,他顶着几乎要将脊椎压断的重力,像一只濒死的壁虎,在那光滑如镜的机械神躯上疯狂攀爬。
近了。
代码视野中,那个代表着系统核心的红色光点,就在前方。
欧冶池似乎察觉到了威胁,无数银色触手疯狂卷来,试图将这个污点抹除。
但沈长歌已经不需要眼睛了。
那敲击声虽然已经停止——因为裴凝已经力竭倒下——但那个节奏,已经刻进了他的灵魂里。
“老子……抓到你了。”
沈长歌猛地向上一窜,满是鲜血的右手,狠狠地拍在了那颗闪烁着蓝光的巨大眉心之上。
指尖触碰接口的瞬间,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
那是复仇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