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
这是沈长歌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这是一个直径不过三米的绝对闭环空间。四周是漆黑、冰冷且凹凸不平的金属壁垒，那是铁柱燃烧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单元与机体质量，在这个已经被物理法则抛弃的神域中强行撑起的一口“棺材”。
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的臭氧味和一种类似电路板烧焦的苦涩气息。唯一的发光体是沈长歌腰间那枚已经彻底熄灭、变成灰白色废铁的核心球体。
“铁柱……”
沈长歌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粗糙的金属表面。没有温度，没有电流，也没有那个憨憨的喊着“饿”的电子音。它真的死了，死透了，变成了一块毫无价值的废铁，只为了让他这个“主人”能在这必死的棋局里多喘几口气。
“咳咳……”黑暗中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沈长歌猛地回神，他在狭窄的空间里摸索到了裴凝冰凉的手臂，又触碰到了叶琉璃滚烫但虚弱的额头，最后是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季微漾。大家都还活着，但都已是强弩之末。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季微漾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引以为傲的不死生机此刻在神域的规则压制下，像风中残烛般微弱。
沈长歌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肺部因缺氧产生的灼烧感，将手指按在太陽穴上。
“天机眼，全功率解析环境。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在这个隔绝了一切的神域中强行开启观测，等于是在深海潜艇里砸碎玻璃去看外面的水压。
嗡——
沈长歌的双眼瞬间充血，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但在那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无数绿色的数据流疯狂瀑布般刷屏，最终汇聚成一个悬浮在苍穹——或者说悬浮在宇宙真理层面的暗红色进度条。
在之前的无数次战斗中，沈长歌以为那是护城大阵的耐久，以为那是欧冶池的生命值。
但此刻，在这个没有任何谎言的代码底层，他终于看清了那条红线的真面目。
下方那行微小的、如同判决书般的注释，让沈长歌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当前宇宙总熵值：99.9999%】
【状态：能量耗散终局 / 热寂临界】
【剩余物理时间：00:00:05】
五秒。
不是五百年，不是五天，是五秒。
沈长歌感到一股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的寒意。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静止的数字，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条残酷的锁链：为什么上古修仙文明会断层？为什么高阶法宝坏一件少一件？为什么灵气日益稀薄？为什么欧冶池要建立这个禁止一切运动的机械神域？
原来，这个世界早就死了。它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早就瘪到了最后一口气。
欧冶池不是在毁灭世界，他是在用“静止”来给这个宇宙做心肺复苏——虽然是以植物人的形式。
“你终于看见了，沈长歌。”
一道宏大、冷漠，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钢铁外壳传入墓碑内部。那是欧冶池，或者说，是已经化身为天道主机的神明。
“外面的神域，是我为这个世界打造的维生舱。只要我不撤销神域，只要万物保持绝对静止，这最后的五秒就能被无限拉伸成永恒。”
“而你，你是最大的变量。你的每一次呼吸，你的每一次反抗，甚至你此刻思维的跳动，都在加速这五秒的流逝。”
欧冶池的声音不再像一个敌人，更像是一个看着顽劣孩童的长者。
“放弃吧。走出这个龟壳，接受我的格式化。虽然失去了肉体和情感，但你们的数据将在我的数据库里获得永生。这是唯一的救赎。”
墓碑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长歌的手指深深扣进地板的缝隙里。逻辑告诉他，欧冶池是对的。反抗即是灭世。打破这个龟壳，时间流动，大家一起死。
苟活在数据库里当一段代码，还是拥抱五秒后的虚无？
这是一个死局。
沈长歌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的道心在动摇。如果反抗的结果是毁灭一切，那反抗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满是冷汗的手掌。
那只手不再像以前那样烫得惊人，甚至有些微凉，但掌心的纹路却是那么清晰、真实。
“喂，修补匠。”叶琉璃靠了过来，她的红衣在黑暗中显得黯淡，但那双金色的眸子却依然亮得吓人，“你在想什么屁事？本座可是天灾魔女，你要让我去当一段只有0和1的代码？”
“可是……”沈长歌嗓音沙哑，“出去就是死。只有五秒。”
“五秒怎么了？”
黑暗中，裴凝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她摸索着，用那把生锈的断剑轻轻敲击着地面。叮、叮、叮。声音清脆，在这个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对于剑来说，锈蚀在剑鞘里的万年，不如出鞘折断的那一瞬。”裴凝虽盲，却准确地把头转向沈长歌的方向，“沈长歌，你教过我，没有痛觉的活着，那是尸体。”
季微漾也爬了过来，她抱着那个破烂的玩偶，把头埋在沈长歌的膝盖上，小声说道：“大哥哥，我不怕死。但我怕变成那种冷冰冰的石头……那样我就再也闻不到铁皮瓜的味道了。”
三个女人的体温，通过肢体接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沈长歌。
那是心跳，是血液流动的震颤，是皮肤的触感，是活着的感觉。
这些欧冶池眼中“低效”、“冗余”、“混乱”的东西，此刻却像岩浆一样烫穿了沈长歌冰冷的理智。
是啊。
去他妈的永恒。
如果结局注定是毁灭，那为什么不能像烟火一样炸开？
哪怕只有五秒！
沈长歌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迷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看向那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仿佛透视到了外面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欧冶池，你算尽了一切，唯独算漏了一件事。”沈长歌咬着牙，嘴角咧开一抹狰狞的笑意，“生命之所以精彩，就是因为它不完美，因为它会死！”
“既然你要静止，那老子就给你混乱！”
“既然你要秩序，那老子就做那个最大的病毒！”
沈长歌转身，一把拉住叶琉璃和裴凝的手，眼神狂热得令人害怕。
“听着，我们还有一个机会。一个疯子才会想出来的机会。”
他语速极快，如同在交代遗言：“欧冶池的神域是由绝对理性的逻辑构建的。他无法计算‘混乱’。我们要制造一个病毒，一个包含着‘熵增’（火）、‘衰败’（金）、‘变异’（木）三种极致混乱法则的逻辑病毒！”
“这种东西一旦注入天道主机，足以让他的处理器瞬间过载。”
叶琉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长歌的意思：“你是说，把我们的法则本源……全部塞进你一个人的身体里？”
“对。”沈长歌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坚定覆盖，“我会成为那个熔炉。但我需要引信，需要弹药。”
“懂了。”叶琉璃没有任何犹豫，她那张总是带着傲气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你是要神格，还是要命？拿去便是。”
“只要能斩出那一剑。”裴凝握紧了断剑。
“我……我也愿意。”季微漾擦干眼泪。
沈长歌看着她们，眼眶通红。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剥离法则本源，意味着她们将彻底失去作为“天灾”的力量，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神域里，这等同于把脖子伸到了刀口下。
但她们没有一个人退缩。
“好。”沈长歌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动手！”
此时，外面的神域传来了刺耳的摩擦声。铁柱用生命撑起的墓碑，耐久度已经跌破了3%。那层保护着他们的外壳，已经薄如蝉翼，随时可能崩塌。
最后的时间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