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贯穿左肩的飞剑像是一根烧红的钉子，将沈长歌死死钉在漆黑的废墟之上。
痛觉神经早已在尖叫中麻木，沈长歌大口喘息着，每一次胸廓起伏，都会牵扯出大股温热的血沫。他的视野已经被鲜血染红，而在那天机眼的淡蓝色数据界面中，满屏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警告框。
【警告：机体受损度88%】
【警告：周围空间已被锁定，逃生胜率：0.00%】
而在他面前三丈处的低空，花无缺正缓缓降下高度。
这位天工宗的完美造物，依然保持着那副一尘不染的模样。银白色的法袍连褶皱都符合几何美学，那双闪烁着冰蓝数据流的眼睛里，没有杀意，只有对“错误”进行修正的冰冷程序。
“无法解析。”
花无缺的声音平稳得令人绝望，他抬起右手，掌心之中，高密度的灵力正在疯狂坍缩，凝聚成一枚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光球，“根据算法，你的牺牲毫无价值。裴凝作为已报废兵器，其存活对战局的影响为负。你不仅违背了生存本能，更违背了利益最大化原则。”
“所以……建议清除。”
光球对准了沈长歌的眉心。
空气中的灵子密度瞬间飙升，沈长歌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眉心的皮肤因为高压而开始刺痛龟裂。
躲不掉。
挡不住。
所有常规的修仙手段，在这个算力通神的怪物面前，都只是拙劣的儿戏。
“呵……”沈长歌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低笑。
既然讲道理讲不通，既然算不过你……
沈长歌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突然动了。他没有掐诀，没有祭出法宝，而是猛地抓住了插在自己左肩上的那柄飞剑。
“噗嗤！”
鲜血飞溅。
在裴凝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中，沈长歌面目狰狞，硬生生将那柄飞剑从骨肉中拔了出来！剧痛让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但他却借着这股痛楚带来的瞬间清醒，猛地散去了周身仅存的所有护体灵气。
就像是一个在枪口下主动脱掉防弹衣的疯子。
花无缺的动作出现了微不可查的一顿。
【警告：目标放弃防御。行为逻辑无法匹配已知数据库。】
就在这亿万分之一秒的逻辑空窗期，满脸是血的沈长歌，突然冲着宛如神祗般的花无缺，做了一个鬼脸。
那是极其扭曲、极其丑陋、甚至带着几分滑稽的鬼脸。
紧接着，他染血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花无缺抛了过去。
那不是暗器，不是符箓。
那是一颗裹着花花绿绿劣质糖纸的糖果。
这是当初在鬼街，郝连金那个傻大款硬塞给他的，说是从凡人小孩手里买来的“快乐”。沈长歌一直嫌弃它全是工业糖精，随手塞在怀里，却没想到陪他走到了最后。
“喂，木头人……”
沈长歌靠在碎石堆上，笑得像个肆无忌惮的混蛋，眼神里却藏着疯狂的赌徒光芒。
“请你吃糖。”
糖果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完美的抛物线，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杀气，甚至因为风阻而有些摇摇晃晃。
花无缺那精密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在他的视野里，这颗糖果被标注了无数个标签：
【物品：劣质糖果】
【成分：蔗糖、色素、合成香精】
【威胁度：0】
【灵力反应：无】
既然无威胁，为何要在死前投掷？
既然是战斗，为何要请我吃？
这违背了战术逻辑。
这违背了生存逻辑。
这违背了……一切已知的数据。
大量无法解析的错误报告在花无缺的视网膜上疯狂刷屏，红色的乱码瞬间淹没了蓝色的数据流。他那只原本准备发射毁灭光波的手，僵在了半空。
【逻辑死锁。】
【正在穷举可能性……99999+种……全部失败。】
“就是现在！”
沈长歌眼底的疯狂瞬间化为绝对的冷静。
哪怕身体已经快要散架，他依然透支了天机眼的过载算力，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般弹射而起。他在空中咳出一口黑血，但指尖却亮起了一抹诡异的血色荧光。
那是他用自己的本命精血，结合刚才画在地上的符文，编写的一段“病毒”。
不，那不是病毒。
那是一段哲学。
0.1秒。
对于凡人是眨眼，对于沈长歌，是逆天改命的唯一缝隙。
花无缺处于僵直状态，眼睁睁看着沈长歌欺身而上。那根染血的手指，没有任何阻碍地，轻轻点在了他光洁如玉的眉心。
【注入代码：关于名字的定义】
“欧冶池给了你完美的参数，给了你无敌的算法……”
沈长歌的声音沙哑，通过指尖的灵力连接，直接在花无缺的意识深处炸响。
“但他给过你选择‘不完美’的权利吗？你的名字叫花无缺，是因为你真的无缺，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存在？”
这一指，精准地点在了花无缺核心数据库中那个微不可查的“波动噪点”上。
那个噪点，是他在第7号兵工厂，面对成千上万个“自己”时产生的疑惑。
那个噪点，是他看到君天崩溃时产生的鄙夷。
那个噪点，是他刚才看到沈长歌替裴凝挡剑时产生的无法理解。
轰！
如同一点火星掉进了油库。
原本严丝合缝的逻辑闭环，被这段关于“自我”的拷问彻底炸碎。
花无缺眼中的冰蓝数据流瞬间紊乱，转而化为一种混乱、狂暴，却充满了生命力的暗红色。
沈长歌力竭坠落，重重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而半空中的花无缺，原本僵硬的机械臂缓缓放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那颗此时才刚刚下落到面前的糖果。
此时此刻，只要他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这颗糖，也能顺手捏碎地上的沈长歌。
但他没有。
他的手指笨拙地剥开了那层花花绿绿的糖纸。那是他从未做过的精细动作，不为了杀戮，只为了探究。
他将那颗粉红色的劣质糖果放入嘴里。
一股廉价的、带着浓重香精味的甜腻，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化作一股从未有过的数据流，冲刷着他那冰冷的处理器。
这就是……味道？
这就是……不需要理由的快乐？
花无缺那张完美得如同面具般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露出一个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怪异的笑容。
“甜的……”
他的声音不再是毫无起伏的合成音，而是带着一丝颤抖，一丝初生的迷茫与惊喜。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个满身是血、正冲着他咧嘴笑的男人，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
“原来……这就是活着？”
就在这一瞬间。
天工主殿广场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恐怖到令灵魂颤栗的威压，从地底深处，或者说从那个所谓的“机械神域”中苏醒。
欧冶池察觉到了。
他的造物，失控了。
“检测到严重逻辑污染。”
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响彻云霄，没有感情，只有审判。
“执行格式化。”
咔咔咔——！
广场四周那十二根原本用来投影的全息柱，突然裂开，露出了内部狰狞的机械结构。无数道漆黑的毁灭光束正在充能，而广场的地面更是翻转开来，无数如同触手般的机械臂疯狂涌出，目标直指——花无缺。
在造物主眼中，拥有了自我的工具，就是必须销毁的垃圾。
“小心！”裴凝绝望地喊道。
但花无缺没有躲。
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张糖纸，转过身，面对着漫天降临的神罚。那一刻，他不再是完美的兵器，而是一个为了守护口中那一点点甜味，而准备对抗全世界的孩子。
而在不远处的废墟中，一直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君天，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着那个“赝品”在毁灭的光辉中挺直了脊梁，看着那个“机器”因为一颗糖而拥有了灵魂。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如同岩浆般冲破了他破碎的道心。
那是羞耻。
那是嫉妒。
那也是……作为“正品”最后的尊严。
君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上原本已经熄灭的金灵根光芒，此刻竟然开始逆向燃烧，化作惨烈的血金色火焰。
“连个假货……都活得比我像个人……”
君天惨笑着，提起了手中那柄已经断裂的本命飞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