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昼夜。只有寒潭水面上泛起的微光,以及那单调枯燥、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爆裂声。

“噗——轰!”

又一颗漆黑的果实在空中炸成了齑粉。果肉混杂着汁水四溅,像是下了一场酸臭的雨。

沈长歌坐在寒潭边缘的一块湿滑青石上,哪怕裹紧了原本属于古三通的那件破旧长袍,身体依然止不住地打着寒颤。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中毒后的青紫,但那双眼睛——或者说眼眶中流转的数据流,却亮得惊人。

“第一百零七次失败。”沈长歌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起伏,“这次的问题在于收剑时的加速度。你是在雕花,不是在砍人。剑气切入果皮后的零点三秒内,必须将力道衰减百分之九十,否则内部的高压果肉就会像刚才那样,把你炸个满脸花。”

在寒潭中央,裴凝浑身湿透,银白色的长发贴在脸颊上。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沈长歌能感觉到那块黑布下传来的挫败与倔强。

她手里并没有剑。那把锈剑被沈长歌暂时封印在一旁。她现在用的,是指尖凝聚的一缕寸许长的剑气。

在她面前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新的“铁核毒果”。这东西是剑冢阴面的特产,表皮坚硬堪比精铁,内部果肉却极其脆弱,且蕴含一种极不稳定的灵压。一旦表皮破损而内部压力未得释放,就会瞬间爆炸。

这是沈长歌为她设计的“手感校准器”。

“再来。”裴凝咬着牙,声音冷硬。

她抬起苍白的手指,那一缕剑气在指尖吞吐不定。

日子在一次次爆炸声中流逝。

前三天,水牢里像是过年放鞭炮一样热闹。沈长歌身上的长袍被溅满了果肉残渣,但他没有躲,也没有擦,只是像个最严苛的工程师,盯着每一次数据的偏差。

“向左偏离两微米。你是想把我的动脉切开吗?”

“力度不够。这一刀下去,我的骨头还没断,剑气就散了。”

“稳住!你的心跳乱了。”

到了第五天,爆炸声变少了。

沈长歌的状态却越来越差。体内的噬灵蛊毒因为寒气的侵蚀开始加速发作,每隔几个时辰,那种仿佛千万只蚂蚁啃噬骨髓的剧痛就会袭来。

深夜,沈长歌缩在角落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不想在“病人”面前示弱,只能死死抓着青石边缘,指甲几乎崩断。

忽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柔和的气流笼罩了他。

那不是风,而是被刻意打散了锋芒的剑气。它们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周盘旋,切断了寒潭散发的刺骨阴寒,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真空保温层。

沈长歌艰难地抬起头。

雷达视野中,裴凝依旧背对着他站在水中,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苹果。但她那原本紧绷的肩膀,此刻却微微下沉,似乎分出了一大半精力在维持这个并不熟练的“护盾”。

“专心。”沈长歌喘息着,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我的命在你手上,不是在你给的这点暖气上。”

裴凝没有回头,只是那一圈原本有些不稳的剑气,变得更加凝实了些。

“闭嘴。”她冷冷地回了一句,“死了就没人给我修剑了。”

沈长歌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

器灵纪元4999年7月10日。

这一天,水牢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裴凝站在水中,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动。那一枚铁核毒果悬浮在她指尖前方三寸处,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此时的她,气质变了。那种随时会伤人的尖锐煞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止水般的沉静。

“出剑。”沈长歌轻声下令。

没有任何破风声。

裴凝的手指轻轻一划。那动作不再像是挥舞兵器,而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银光一闪而逝。

铁核毒果表面的黑色硬皮如同花瓣般无声剥落,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完好无损的白色果肉。果肉甚至没有因为失去外皮的束缚而变形,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球体。

没有爆炸。

裴凝怔怔地“看”着那颗悬浮的果肉。虽然她看不见,但剑气的反馈告诉她,她做到了。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力量创造了“完整”,而不是“毁灭”。

“还不错。”沈长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捡起那颗果肉,咔嚓咬了一口,汁水四溢,“虽然边缘还有些毛糙,但勉强可以上手术台了。”

裴凝转过身,黑布下的嘴角极其生涩地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为了庆祝你毕业,”沈长歌咽下果肉,随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长发,屈指一弹,让它悬浮在半空,“最后一考。斩断它,而不伤及空气中的微尘。”

这听起来是个悖论,但在修仙界,这考校的是对“法则”的掌控。

裴凝深吸一口气。此刻的她信心爆棚,那种掌控力量的快感让她处于一种玄妙的顿悟状态。

她不再拘泥于剑气的形态,而是遵从内心的本能,递出了那一剑。

这一剑,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切割,更蕴含了她这十年来被囚禁、被诅咒所积压的全部渴望——她想要斩断的,是束缚。

“嗡——”

那一根发丝无声断裂。

完美。

然而,就在沈长歌准备鼓掌的瞬间,他视野中的数据流突然疯狂跳红。

“不好!”

那一道看似柔和的剑气在斩断发丝后,竟然没有消散!它像是一条挣脱了锁链的游龙,带着某种高阶的“斩断法则”,无视了物理距离,径直切向了水牢外壁。

那是隐刃流用来隔绝气息的“屏蔽结界”,由黑曜石和无数镇魂符文构成,号称能阻挡元婴期的暴力轰击。

但在这一剑面前,它脆弱得像张纸。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地底响起。

结界,裂了。

虽然裂缝只有头发丝大小,虽然仅仅过了一瞬就被周围的阵法自动修复,但对于某些存在来说,这一瞬已经足够了。

“警告!检测到高维因果锁定!”

“警告!非法数据上传!坐标已暴露!”

沈长歌的天机眼视野中,原本平静的蓝色界面瞬间被刺眼的红光淹没。那条代表“被观测”的因果线,像是被点燃的导火索,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天际向这里延伸。

千机城上空,那张恢弘的“天网”,捕捉到了那个早已被标记为“死亡”的灵力波段。

寒潭边,沈长歌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

裴凝也察觉到了不对。她手中的剑气消散,有些慌乱地转向沈长歌:“刚才……我是不是闯祸了?”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像做错事孩子般的颤抖。她刚刚才学会控制力量,却立刻又带来了毁灭。

沈长歌没有立刻回答。他死死盯着虚空中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红色倒计时。

距离“清除程序”抵达,预计还有三天。

不,对于那个名为“裁决者·零”的怪物来说,空间距离没有意义。他正在撕裂维度赶来。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几步跨入水中,一把抓住了裴凝冰凉的手腕。

裴凝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怕伤到他,但沈长歌握得死紧,指节发白。

“别道歉。”沈长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语速极快,“听着,我们没有时间庆祝了。刚才那一剑很漂亮,漂亮到把死神给招来了。”

“死神?”裴凝茫然。

“一个专门清理‘错误’的家伙。在他眼里,我是死人,你是怪物,我们都是需要被格式化的乱码。”

沈长歌抬起头,那双流淌着数据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名为疯狂的火焰。他将手里剩下半个的苹果狠狠咬碎,连核一起吞了下去。

“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命。必须立刻开始刮骨疗毒。敌人会在我们最虚弱的时候破墙而入。”

“可是你的身体……”裴凝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虚弱。

“死在手术台上,总比死在那群伪君子手里强。”沈长歌松开手,转身走向那块用于手术的青石台,背影决绝如孤狼。

“准备地心幽冥水。这场豪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