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绝对的黑暗,也是绝对的寒冷。

“寒潭水牢”,隐刃流用来关押失控器灵的禁地。这里的水不是凡水,而是无数剑灵陨落后,怨念与煞气液化而成的“地心幽冥水”。每一滴水珠渗入骨髓,都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缓慢地锯着神经。

沈长歌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脉在这股寒气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因为在这个狭小的囚室里,除了他,还活着另一个“东西”。

在天机眼的雷达视野中,前方十步远的虚空里,悬浮着一团极不稳定的能量风暴。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四肢被刻满符文的玄铁锁链死死钉在潭水中央的石柱上。

那是一个少女。

她有着一头如雪的白发,双眼蒙着厚厚的黑布。她就像一个精致却破碎的瓷娃娃,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黑色的煞气顺着这些裂纹不断外溢,将周围的潭水激荡出一圈圈死寂的波纹。

裴凝,隐刃流的少主,也是被诅咒的“兵煞厄难体”。

沈长歌试探性地向前迈了一步,水流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铮——!”

没有任何预兆,一道无形的剑气瞬间撕裂了黑暗,直奔沈长歌的咽喉而来。

这一剑快得离谱,甚至超越了声音的传播速度。若是换做普通修士,此刻脑袋已经搬家了。

但在剑气爆发的前0.1秒,沈长歌的天机眼就已经捕捉到了裴凝手腕肌肉那微米级的颤动。

红色轨迹线在视网膜上拉出一条死线。

沈长歌没有后退,而是微微侧头,像是在躲避一只恼人的苍蝇。

“嗤!”

剑气擦着他的颈动脉飞过,精准地削断了他脖子上的禁灵项圈。项圈断裂,掉入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长歌揉了揉有些发凉的脖子,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恐惧,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挑剔:

“力度不错,够切金断玉了。可惜,准头差了点。”

被锁在石柱上的裴凝身体猛地一僵。她蒙着黑布的脸转向沈长歌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沈长歌能感觉到一股实质般的杀意锁定了自己。

“你是谁?”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像两块金属在摩擦,“想死的话,我可以成全你。”

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周围的锁链剧烈震颤,更多的剑气在她周身凝聚,仿佛随时会将这个狭小的空间切成碎片。

“别激动。”沈长歌无视了那些致命的剑气,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杀意太重,会影响你的判断。而且……”

他开启了天机眼的深度解析模式。

刹那间,裴凝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精密却错乱的“人体兵器”。淡蓝色的数据框在她身上疯狂跳动,无数红色的“错误节点”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她的经脉各处。

最终,沈长歌的视线停留在她胸口的位置——那里有一柄与她血肉相连的本命锈剑。

“你的本命剑胚在凝聚时,灵力回路向左偏离了三微米。”沈长歌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工程故障,“这导致你每次运气,剑气都会逆流冲刷心脉。那种感觉,就像是用锯子在锯自己的心脏。”

裴凝那原本即将爆发的杀气,在这一瞬间如同被冻结般凝固了。

她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黑布下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连隐刃流最顶尖的长老都查不出原因,只归结为“诅咒”。这个盲眼的陌生男人,怎么可能一眼看穿?

“你……胡说……”她咬着牙,试图维持最后的防线。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沈长歌打断了她,脚下的步伐却没有停,“因为这个偏差,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你不想杀人,但靠近你的人都会受伤。所以你把自己锁在这里,不是为了赎罪,只是单纯地疼得受不了,想找个地方等死,对吗?”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裴凝鲜血淋漓的内心。

就在裴凝心神大乱、剑气防御出现一丝缝隙的瞬间,沈长歌已经欺身到了她面前。

“找死!”叶琉璃在识海中尖叫,“碰她你会碎的!”

沈长歌充耳不闻。

他伸出了苍白修长的手,指尖燃起一抹微弱却坚韧的造化之气。他没有去碰裴凝的身体,而是直接按向了她胸口那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那是所有剑气爆发的源头,也是绝对的禁区。

“别碰我!”裴凝惊恐地尖叫。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危险,任何人触碰这把剑,都会被瞬间绞成肉泥。

但在她反抗之前,沈长歌的手指已经落下。

“咔。”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叫。

只有一声极其细微、仿佛钟表齿轮归位的脆响。

沈长歌的手指如穿花引蝶般避开了所有的锋芒,精准地按在了那个只有针尖大小的“错误节点”上。造化之气如同一股暖流,强行冲开了淤塞的经脉,将那偏离的三微米,狠狠地扳回了正轨。

“嗡——”

裴凝周身狂暴的煞气,在这一瞬间奇迹般地平息了。

那一刻,持续了整整十年的、如附骨之疽般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安宁。

整个水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长歌缓缓收回手。他的指尖在滴血——哪怕避开了锋芒,仅仅是接触那股煞气余波,也足以划破他的皮肤。

他甩了甩手上的血珠,看着呆若木鸡的裴凝,嘴角勾起一抹职业性的微笑:

“看,修好了。虽然只是暂时的。”

裴凝僵硬地抬起头,黑布虽然遮住了眼睛,但那股茫然与震撼却溢于言表。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自己的剑,却又不敢,生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是个修补匠。我有强迫症,见不得好东西坏在手里。”沈长歌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随手从怀里掏出那株有些枯萎的洗髓花晃了晃,虽然对方看不见。

“既然我证明了我的技术,那我们谈个交易吧。”

沈长歌的眼神变得务实而冷酷。

“我能彻底修好你,让你能像正常人一样控制力量,甚至拥抱别人。作为交换,我要这一潭‘地心幽冥水’,还有……借你的剑一用。”

裴凝沉默了许久。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自己那颗已经死去多年的心,重新跳动的声音。

“只要能……不再伤害人。”她低下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你要什么,我都给。”

沈长歌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不过在此之前,有个坏消息。”

他看了一眼天机眼中裴凝的数据面板。

“想要彻底根治,我们需要进行一场‘刮骨疗毒’的手术。你需要用地心幽冥水做麻醉剂,用你的剑气做手术刀,切开我的经脉,帮我把毒刮出来。”

“前提是……”沈长歌指了指她手中的剑,“你得学会怎么削苹果皮,而不是把苹果炸成灰。否则,第一刀下去,我就死定了。”

裴凝愣住了。

“特训从现在开始。”沈长歌从行军囊的残片里摸出一个坚硬如铁的黑色果实,扔到了裴凝怀里。

“削了它。断一点果肉,今晚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