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凝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不在耳边,而在她的灵魂深处炸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带着将性命完全交付的信任。

不用管心脉?

那是他在求死吗?不,那是在求生!只有斩断眼前的威胁,他们才能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凝做出了回应。

她那双紧闭了近二十年的眼睛,猛地睁开。

覆盖在眼部的黑色布条瞬间寸寸崩裂,化作黑色的蝴蝶在寒潭上空飞舞。布条之下,露出的不是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猩红血瞳,而是一双清澈、空灵,宛如万年雪山之巅流淌下的银色眼眸。

她手中的锈剑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随即崩解成无数铁屑纷飞。铁屑散去,露出了其下那如一泓秋水般澄澈、没有任何杀气、只有纯粹锋锐的剑身本体。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握住剑柄,对着身后那个正在重启逻辑的高维存在,轻轻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无声。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爆发,没有撕裂虚空的轰鸣。它安静得就像是情人间的一次挽留,轻柔得就像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但在沈长歌的天机眼视野中,这一剑切断了某种东西。

“铮——”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细微的脆响,仿佛有一根紧绷到了极致的琴弦断裂了。

那把剑精准地斩在了零那根刚刚恢复行动、正准备彻底握紧的手指前方。剑锋划过虚空,切断的不是肉体,而是一条淡红色的、连接着零与沈长歌之间无形的线。

因果线,断了。

原本正准备继续蔓延的虚无感戛然而止。

下一秒,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缺失感”如潮水般退去。沈长歌感到左肩一沉,随即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那是神经重新连接现实的信号。

他低头看去,消失的左臂正在重新凝实。就像是倒放的电影画面,光影扭曲,血肉重组。那种久违的重量感让他此刻感到无比亲切。

左手回来了。

站在裴凝身后的裁决者·零,身形猛地一晃。

他那只刚刚恢复稳定的红色独眼再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了看那个坐在手术台上、明明已经被标记为“删除”却依然存在的男人。

周围的数据流开始疯狂报错。

[因果锚点丢失……目标重定失败……逻辑闭环断裂……]

零抬起头,看向了那个背对着他的银发少女。或者说,看向了那把看似普通的剑。

在他的高维视野中,那把剑上缠绕着的并非普通的灵力,而是一种能够切断法则本身的“否定”意志。

[威胁等级评估:S级]

[当前胜率计算:<27.4%]

[执行建议:战略撤退,重置方案]

作为一个绝对理性的兵器,零没有所谓的“不甘”或“愤怒”。既然计算结果显示此时强行击杀的成功率不足三成,且自身逻辑核心已被垃圾数据污染,那么撤退就是唯一的最优解。

“标记已完成。”

零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刚才的失利只是一次小小的数据误差。

“下次见面,即是终结。”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开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扭曲,最终化作无数幽蓝色的数据流,消散在寒潭冰冷的空气中。

直到最后一缕数据流消失,整个水牢紧绷的空气才终于松弛下来。

“噗——”

沈长歌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口血落在寒潭中,瞬间将水面腐蚀出一片滋滋作响的白烟。那是心脉处淤积了多年的最后一点蛊毒残渣。

随着这口毒血喷出,那压抑了他整整三年的桎梏,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丹田深处爆发,瞬间席卷全身。那不仅仅是灵力的复苏,更是药力的反扑。地心幽冥水的极寒与裴凝剑气的极锐,在他体内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呃啊啊啊——!”

沈长歌发出一声痛苦却畅快的嘶吼。他全身的骨骼开始发出爆豆般的脆响,肌肉在痉挛中撕裂又重组。原本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流转着一层淡淡的青金色光泽,那是金属质感的光泽。

万象补天体,雏形已成。

周围的天地灵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向他体内倒灌。炼气、筑基初期、筑基中期……他的修为势如破竹般攀升,直到筑基大圆满才堪堪停下。

如果不是他刻意压制,这股力量甚至足以让他直接冲击结丹。

“呼……呼……”

沈长歌大口喘息着,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如江河般的力量。他抬起那只刚刚失而复得的左手,用力握了握拳。指节间爆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这就对了。这才是他该有的力量。

“结束了吗……”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长歌转过头,看到裴凝正软软地向后倒去。刚才那一剑耗尽了她所有的精气神。那双银色的眸子此刻已经黯淡无光,重新闭合。

他连忙伸手接住她。入手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烫得惊人。

“结束了。”沈长歌轻声说道,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手术很成功。你以后不用再蒙眼了。”

裴凝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笑,但体力透支让她直接昏睡了过去。

沈长歌将她横抱而起,转头看向门口。铁柱正有些茫然地挠着金属脑壳,似乎还在困惑刚才那个穿过身体的敌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别挠了,那不是你能对付的。”沈长歌踢了踢它的脚踝,“变回去,我们要走了。”

铁柱乖巧地“咔咔”几声,迅速折叠变形,化作那只巴掌大的黑白金属球,自动挂回了沈长歌的腰间。

沈长歌抬头看了一眼这间囚禁了裴凝近二十年的水牢。原本坚不可摧的黑曜石墙壁此刻布满了裂纹,寒潭也因为刚才的灵力爆发而干涸了大半。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零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而且那个因果标记……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天机眼清晰地显示,有一个深红色的十字准星正烙印在他的心脏位置,像呼吸一样闪烁着。

那是猎物的烙印。

“千机城……”沈长歌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被标记了,那就主动走进猎人的大本营,把那个高高在上的棋盘掀个底朝天。

他抱着裴凝,大步走向水牢角落那个隐蔽的机关。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地面裂开,露出了一条幽深、潮湿,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古老通道。

那是通往自由的路,也是通往战场的路。

7月15日深夜,两人一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管道中。而在他们身后,那座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埋骨剑冢,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彻底沦为了一座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