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寂静。

没有空气被撕裂的尖啸，没有灵力对撞的轰鸣，甚至连寒潭中那终年不散的阴煞雾气都停止了翻涌。门口那个沈长歌精心布置、理论上能捕捉到空间微尘震颤的“反向侦测阵”，就这样凭空蒸发了。就像有人用橡皮擦在画纸上轻轻一抹，将那复杂的阵纹连同周围的每一颗尘埃都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沈长歌那双覆满黑霜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

来了。

没有任何征兆，一道漆黑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视野中央，正好站在裴凝的身后。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符文甲胄中的类人生物。甲胄表面流淌着并非此世的晦涩数据流，头部是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光滑面具，唯独在额心位置，镶嵌着一颗闪烁着冰冷红光的晶体独眼。

“吼——！”

门口的铁柱虽然没有收到预警，但在视觉捕捉到敌人的瞬间，核心护主协议强制启动。这尊钢铁熊猫发出一声暴虐的咆哮，粗壮的液压臂举起足以抗住万钧之力的塔盾，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撞向入侵者。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铁柱那庞大的身躯竟然径直穿过了那道黑影。没有碰撞，没有阻滞，就像是穿过了一道虚幻的全息投影。但沈长歌的天机眼分明看到，那黑影周围的空间正在发生剧烈的坍塌与重组。

相位偏差。

两者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物理攻击对此人无效。

裁决者·零并没有理会身后那只笨拙的机械造物。他那只红色的独眼透过裴凝的肩膀，死死锁定在无法动弹的沈长歌身上。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杀意，只有一种像是在审视一段冗余代码般的冷漠。

“变量确认。执行清除。”

一道没有起伏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沈长歌的脑海中炸响。

零缓缓抬起了右手，对着沈长歌所在的方位，虚空一握。

没有任何能量光束射出。但在这一瞬间，沈长歌感觉整个世界都荒谬地扭曲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左臂去格挡，那是人类面对危险的本能。但下一秒，他的大脑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空白。

等等，我有左臂吗？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冲击着他的认知。视线中，原本应该在那里的左臂——那条曾经为了修复法宝而被真火燎去汗毛、虎口处有着长期握持工具留下的老茧的手臂——不见了。

不是被斩断。被斩断会有伤口，会有喷涌的鲜血，会有断裂的骨茬。

那里什么都没有。肩膀以下的部位，切口平滑如镜，皮肤自然地包裹着，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独臂人。周围的空间正在自动填补这个空缺，光线穿过原本是手臂的位置，照在寒潭漆黑的水面上。

“不对……不对！”

沈长歌的瞳孔剧烈收缩。体内的地心幽冥水依然在发挥效力，冻结着他的痛觉，但这反而让他保持了绝对清醒的恐惧。

他的记忆正在被篡改。脑海中关于“左手”的画面开始褪色、崩塌。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炼器炸炉时左手被烧伤的痛，记得用左手给叶琉璃顺毛时指尖的触感……这些记忆此刻正在变成灰白的噪点。

因果抹除。

从概念上否定存在的合理性。

这才是真正的高维猎杀。不需要摧毁肉体，只需要否定你存在的“事实”。

那种虚无的寒意比寒潭水冷上一万倍。它正顺着消失的左臂向上蔓延，这一次，目标是心脏，或者是头颅。

沈长歌想要怒吼，想要挣扎，但他此刻正处于手术的最关键节点。裴凝的剑气正贴着他的心脉游走，任何剧烈的动作都会导致剑气失控，让他当场暴毙。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安静得令人绝望的死局。

零的手指正在缓缓收紧。沈长歌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正在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飞速流逝。

就在这一刹那。

“警告！检测到非法删除指令！逻辑保护协议强制启动！”

一个冰冷却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在沈长歌的识海深处响起。

司命！

下一刻，整个埋骨剑冢乃至方圆百里的灵力网络瞬间沸腾。

这不是灵力攻击，这是一场肮脏、混乱、毫无逻辑的数据海啸。

沈长歌的天机眼视野中，原本代表着零的那团完美、洁净、秩序井然的深蓝色数据流，突然被无数杂乱的色块击中。

那是千机城早市上大妈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波，是万宝阁账房里为了做假账而编造的一万条虚假流水，是贫民窟情侣在被窝里说的肉麻且毫无逻辑的情话，甚至是某只野狗对着月亮的狂吠。

数亿亿兆的“垃圾信息”，顺着司命强行搭建的因果桥梁，粗暴地灌入了零那追求极致纯净的逻辑处理器中。

零那只始终冷漠的红色独眼，突然开始了疯狂的频闪。他那原本流畅无比的握拳动作，僵住了。

“逻辑错误……数据污染……正在清理内存……清理失败……”

他的动作停滞了。

仅仅只有0.5秒。

这0.5秒，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只是眨眼的一瞬，但在思维被天机眼加速了数十倍的沈长歌眼中，这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这是生与死的缝隙。

沈长歌没有试图用这0.5秒去进行物理反击，那毫无意义。他做出了一个疯子才会做的决定。

“啊——！！！”

他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将天机造化眼的功率直接推到了红区。超频200%！

他的双眼瞬间充血，两行血泪顺着眼角滑落。但他没有去看正在消失的左臂，也没有去看零本身。他死死盯着零身后那道正在缓缓愈合的空间裂缝——那是零来的地方。

你要抹除我的存在？好，那我就看清楚你的老巢在哪里！

视网膜上疯狂跳动着无数乱码。大脑仿佛被烧红的铁钎搅动，每一次运算都是对神经的凌迟。

解析……解析……给我解析出来！

一组极其复杂、超越了三维空间理解范畴的波段参数，终于在视野边缘凝固。

[目标来源坐标已锁定：虚空扇区/高危]

[缓存成功]

做到了。

但这还不够。0.5秒即将结束，零身上的红光正在重新稳定。

沈长歌猛地咬碎了牙关，调动丹田内最后一口新生的造化之气。他没有用来防御，而是将其化作一股决绝的推力，狠狠撞向了还在小心翼翼控制剑气的裴凝。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性命！

他在识海中怒吼，声音穿透了所有的恐惧与犹豫，直抵裴凝的灵魂深处：

“裴凝！不用管我的心脉！斩了他！！！”

这一声怒吼，唤醒了那把沉睡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