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只有肌肉撕裂的酸楚和肺部如风箱般拉扯的嘶鸣声，在提醒着沈长歌他还活着。
“咔嚓——崩！”
随着一声闷响，骨质液压钳那狰狞的颚口狠狠咬碎了一块花岗岩。沈长歌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握把上，利用杠杆原理撬动着那层被工业废液浸泡了数百年的硬化垃圾层。
每一寸挖掘，都是对肉体极限的压榨。
“你是屎壳郎转世吗？”叶琉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深深的嫌弃，“挖了快六个时辰了，除了死人骨头和烂铁片，你到底想找什么？”
“闭嘴，维持火光。”沈长歌冷冷回应，汗水顺着他灰白的眼瞳流下，刺痛了眼角。
虽然看不见，但在天机眼的雷达线框图中，他正处于一个巨大的漏斗状结构的底部。随着挖掘的深入，那股被掩埋的奇异波动越来越清晰。它不像灵石那样温润，也不像魔气那样混乱，它是冰冷的、生硬的，带着一种拒绝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孤傲。
那是属于“逝去纪元”的味道。
又是两个时辰的枯燥挖掘。沈长歌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渗入液压钳的骨质握把，让这件凶器显得更加妖异。
“当！”
钳嘴触碰到了硬物。不是石头，也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一种极为沉闷的回响，仿佛敲击在深海的钟面上。
沈长歌精神一振：“烧掉表面的淤泥。”
叶琉璃哼了一声，指尖弹出一缕微弱的紫火。高温瞬间气化了覆盖在上面的胶状污垢。
沈长歌扔掉钳子，趴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那个物体。触感冰凉、粗糙，表面布满了像伤疤一样的锈蚀坑洞。它大概有一个篮球大小，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一块从某种巨大机械上撕裂下来的残片。
【物品扫描中……】
【名称：编号Ω-7动力构件（残损）】
【材质：Ω级记忆合金/贫铀核心】
【状态：深度休眠/能量枯竭】
【结构完整度：14%】
“一块烂铁疙瘩。”叶琉璃透过沈长歌的触感感知到了物体，“里面一点灵气都没有，甚至还排斥灵力。这就是你费了半条命挖出来的宝贝？”
“你不懂。”沈长歌抱着那块沉重的金属，嘴角露出一丝病态的笑容，“它不是没有能量，它是‘看不上’这里的垃圾灵气。它在饥饿。”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咚……
这震动极其微弱，如果不是沈长歌此刻紧贴着地面，根本无法察觉。
咚……
非常有规律，间隔极长。
沈长歌立刻将耳朵贴在地面，天机眼全功率开启，将这股震动波转化为可视化的波形图。
“这不是地壳运动。”沈长歌喃喃自语，大脑飞速运转，“波形太规整了。这是泵。一个巨大的、功率恐怖的泵，正在地底深处运作。”
而在他怀中，那块原本死寂的Ω-7核心，在感应到这股震动时，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那是同源的频率。
“有人在抽血……”沈长歌瞬间联想到了千机城那庞大得不合理的灵气消耗量，以及那个所谓的“定海神针”，“天工宗，你们到底在地下埋了什么鬼东西？”
剧烈的思考消耗了大量氧气，沈长歌感到一阵窒息。他不得不暂停思考，抓着坑壁上凸起的钢筋，艰难地向高处攀爬。他需要找到那个排污口的缝隙，呼吸一口虽然污浊但含氧量稍高的空气。
爬了足足五十米，他终于摸到了穹顶下方的一处裂缝。带着腐烂气息的冷风灌进来，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沈长歌将脸贴在裂缝处，贪婪地呼吸着。
这道裂缝直通地表，虽然极其狭窄，但却能让他窥见一线苍穹。
即使双目失明，天机眼依然能捕捉到外界的辐射信号。
他仰起头，“看”向天空。
那一刻，世界在他脑海中静止了。
在那灰蒙蒙的、被工业废气遮蔽的天空之上，那条他在穿越之初就看到的、横跨整个苍穹的“暗红色进度条”，依然悬挂在那里。
【剩余耐久：0.3%】
沈长歌的身体僵住了。
“怎么可能……”
之前在地表时，他一直以为那是千机城护城大阵的能量槽。
但现在，他身处地下千米，透过如此狭窄的缝隙，加上深度的空间折叠，视角的夹角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按照光学原理，如果是悬浮在城市上空的护盾，此时看到的进度条应该会发生位移、变形，或者只能看到局部。
但是没有。
它纹丝不动。
它相对于视野的位置，它的长度，它的数值，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它是印在视网膜上，或者是……悬挂在宇宙的最深处，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隔着多少重空间，它都永恒地注视着你。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护盾……”沈长歌的声音在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窥见真理后的虚脱，“那是倒计时。”
“什么倒计时？”叶琉璃感受到了宿主情绪的剧烈波动，忍不住问道。
“熵。”沈长歌吐出一个这个世界不存在的词汇，“热寂。万物终结。”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修仙者如此痴迷于“修复”，为什么高阶法宝坏一件少一件，为什么古三通那样的神匠只能在垃圾堆里苟延残喘。
因为整个宇宙都在死去。
那红色的血条，是这个世界距离彻底归于死寂、归于绝对零度的倒计时。天工宗所谓的“建立秩序”、“量产法宝”，不过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拼命地舀水。
他们在对抗必然的混乱，所以他们注定失败。
“呵呵……哈哈哈哈！”
沈长歌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狭窄的排污管中回荡，显得癫狂而凄厉。
“既然世界注定要烂掉，既然秩序是谎言……”沈长歌猛地低下头，那双灰白的瞳孔中虽然没有光，却仿佛燃烧着两团幽火，“那我就不修了。”
“你要干什么？”叶琉璃被他的状态吓到了。她见过疯子，但没见过在绝境中笑得这么开心的疯子。
“逆向思维，叶琉璃。”沈长歌松开手，任由身体沿着坑壁滑落，重重地摔回满是垃圾的坑底。
他没有喊痛，反而爬向那块Ω-7核心。
“既然它看不上这里稀薄的灵气，那我们就给它点别的。”
沈长歌抓起液压钳，指向周围那些散发着剧毒绿光的管道，指向那些流淌着辐射废液的水潭，指向空气中足以腐蚀金铁的沼气。
“混乱、毒素、辐射、废料……这些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这就是‘熵增’的能量。”
“如果这块核心是上个纪元的产物，那它一定懂得如何吞噬这些‘混乱’。”
沈长歌转过头，虽然看不见，但叶琉璃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自己。
“大小姐，准备干活了。”沈长歌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我们要搭建一个‘反向过滤回路’。我们要把这些能毒死人的垃圾，全部塞进这块铁疙瘩的嘴里。”
“你疯了！那会爆炸的！”叶琉璃尖叫道，“这违背了炼器最基础的‘纯净律’！”
“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纯净’才是毒药。”沈长歌举起钳子，狠狠地砸断了一根喷涌着毒气的管道，“从今天起，我们只炼垃圾。”
这是器灵纪元4999年的那个深夜。
仰望苍穹的盲眼修补匠，决定不再缝补破船，而是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哪怕那燃料是整艘船的残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