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被千机城上空厚重的工业雾霾层层过滤,落到地面时,只剩下一层病态焦黄的余晖。
沈长歌拖着那只还在滴落黑水的巨大包裹,一步一顿地走出了沼泽边缘的迷雾区。自制的液压外骨骼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咔吱——咔吱——”,每一次活塞的伸缩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噪音,仿佛这台粗糙的机械随时都会散架。
但他走得很稳。尽管双腿毫无知觉,尽管每迈一步都要忍受铆钉嵌入大腿皮肉的剧痛,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像是一根插在废土上的标枪。
前方就是鬼街的入口闸门——一道由巨大的生锈齿轮和防爆栅栏构成的钢铁壁垒。这里是千机城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的分割线,也是秩序与混乱的临界点。
两名穿着皮甲的守卫正靠在闸门边抽着劣质卷烟,烟雾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焦油味。看到满身泥泞、坐着奇怪轮椅装置的沈长歌靠近,其中一个光头守卫把烟头往地上一淬,带着一脸横肉走了过来。
“站住。哪来的乞丐?”光头守卫手中的长矛挑了挑沈长歌身后的包裹,眼神中透着一股猫戏老鼠的戏谑,“进鬼街要交‘清洁费’,懂规矩吗?看你这穷酸样,身上也没灵石吧?这包里装的什么破烂,倒出来让爷瞧瞧。”
沈长歌停下脚步,外骨骼的液压泵发出最后一声沉重的泄气声。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守卫,眼底没有一丝乞求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冷漠。
“没有灵石。”沈长歌的声音沙哑,像是吞了一把粗砂,“只有这个。”
他伸出缠满绷带的右手,解开了包裹的一角。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直接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长约两尺的惨白色骨刺。
那是一颗牙齿。
牙根处还挂着一丝暗红色的血肉,表面布满了一圈圈细密的黑色纹路,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和一种肉眼不可见却能让皮肤刺痛的辐射波动。
“哐!”
沈长歌随手一甩,那根沉重的骨齿如同匕首般深深钉入了守卫身旁的木质收费桌上,入木三分,桌面上那盏用来检测灵力的水晶灯瞬间爆闪出刺眼的红光,随即“啪”的一声炸裂。
那是辐射超标的警报。
光头守卫脸上的横肉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长矛差点拿捏不住。作为在边缘混迹的老油条,他认得这东西。
这种独特的黑色纹路,这种连灵力检测仪都能撑爆的辐射反应……
“沼……沼泽铁鳄?!”
守卫的声音变了调,惊恐地看向眼前这个看似残废的青年。沼泽铁鳄是筑基期的妖兽,哪怕是全副武装的猎杀小队进去了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而这个残废……
沈长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根牙齿拔了出来,重新塞回包裹,然后重新启动了外骨骼。
“咔吱——”
钢铁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光头守卫没有再阻拦,甚至连那个被钉穿的桌子都不敢看一眼,连忙拉开了锈迹斑斑的闸门,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下世界,能从死地带回这种战利品的人,不管是不是残废,都是不能惹的狠角色。
穿过闸门,一股更加浓烈、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机油、腐烂的食物、发酵的排泄物以及廉价胭脂混合在一起的恶臭。鬼街,这个由无数废弃防空洞和下水道改造而成的地下城市,终于展现在沈长歌面前。
头顶是错综复杂的蒸汽管道,如同巨大的怪兽肠道般盘绕,不时滴落下成分不明的黑油。空气中漂浮着发光的绿色真菌孢子,像是下着一场永恒的毒雪。
“呕——”
脑海中,叶琉璃的声音带着极度的生理性厌恶响起:“沈长歌,你这是把本座带到了什么地方?粪坑吗?这里的灵气里全是杂质和细菌,简直比那条臭鳄鱼的胃里还恶心!”
沈长歌面无表情地抬手在鼻端挥了挥,驱散了几颗飘过来的孢子。
“这里是鬼街,千机城的盲肠。”他在心中冷静地回应,“灵气虽然脏,但胜在混乱。越乱的地方,秩序的裂缝就越大,机会也就越多。而且,我有预感,今天会有贵客上门。”
“贵客?在这种连老鼠都嫌弃的地方?”叶琉璃嗤之以鼻,“你最好快点弄到纯净的灵石,本座现在的灵体极其不稳定,再吸这里的脏空气,我就要暴走了。”
“放心,很快。”
沈长歌操控着外骨骼,避开路中间一滩散发着绿光的积水,来到了鬼街边缘的“散修地摊区”。
这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兜售假秘籍的骗子,有贩卖不知名兽肉的屠夫,还有浑身长满脓疮仍在拉客的流莺。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挣扎,眼神中透着贪婪与麻木。
沈长歌找了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无视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开始了他的“开业准备”。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铺一块破布然后吆喝,而是打开了那个巨大的包裹。
除了那些价值连城的鳄鱼皮和牙齿,他还带回了几根从运兵船残骸上拆下来的废弃液压管。
“咔嚓、咔嚓。”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沈长歌当众开始组装。那几根看似废铁的管子在他手中如同积木般被迅速拼接、扣合。没有使用任何粘合剂,纯粹利用榫卯结构和力学平衡,一个造型粗犷却异常稳固的三角形陈列架在短短几分钟内成型。
他将那张完整的沼泽铁鳄皮挂在架子上,黑金色的鳞片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又将几颗巨大的牙齿一字排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在路上捡来的烂木板,咬破指尖,用自己的血在那上面写下了八个大字。
字体锋利如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狂傲:
【维修、改装。不修垃圾。】
他将木牌重重地插在地摊前,然后盘膝坐在外骨骼上,闭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阵阵哄笑。
“哈!这残废是个疯子吧?”
“维修?改装?就凭他那一堆破铜烂铁?”
“还要‘不修垃圾’?咱们这鬼街里流通的法宝,哪个不是大宗门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他不修垃圾还能修什么?修天阶神兵吗?”
嘲讽声如潮水般涌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袍、满脸麻子的散修挤出人群,手里晃荡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飞剑,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喂,那边的瘸子大师,”麻子脸故意把“大师”两个字咬得很重,将断剑往沈长歌面前一丢,“既然口气这么大,帮我把这把‘青锋剑’接上?要是接得好,爷赏你两块灵石买馒头吃。”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起哄声,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出丑。
沈长歌缓缓睁开眼。
他的瞳孔中,淡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那天机造化眼仅仅扫视了地上的断剑一瞬,便重新闭上。
“含碳量千分之三的劣质工业钢,掺杂了百分之五的废铅来增加重量。断口处有明显的气泡沙眼,这是冷却工艺不达标的产物。”
沈长歌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人群,冷漠得像是在宣读尸检报告。
“这种东西,甚至不配被称为法宝,只能叫工业废料。我不修垃圾,拿走。”
麻子脸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没想到这个残废不仅一眼看穿了这把剑的底细,甚至连材料成分都说得分毫不差。这种专业程度,绝不是一个骗子能装出来的。
但他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想上前理论:“你这……”
“滚。”
沈长歌吐出一个字,同时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身下的外骨骼。
“嗡——”
液压泵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那挂在架子上的鳄鱼皮仿佛活过来一般,随着震动散发出一股残存的凶煞之气。那是筑基期妖兽临死前的怨念。
麻子脸被这股气息一冲,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残废,是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星。
他灰溜溜地捡起断剑钻回人群,再也没人敢上前挑衅。
沈长歌重新闭上眼。
识海中,叶琉璃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说的立威?跟一群蝼蚁计较,真是掉了本座的身价。”
“这叫筛选客户。”沈长歌淡淡回应,“我的眼睛很贵,没精力浪费在废品上。只有识货的人,才配让我出手。”
“识货的人?”叶琉璃嘲弄道,“这种地方会有识货的人?”
“会有的。”
沈长歌的话音刚落。
远处,鬼街的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紧接着,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骚乱。
“让开!都给本少爷让开!!”
一个带着哭腔的嚣张声音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传来。
沈长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看,冤大头……不,贵客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