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凌晨五点零一分。

这里没有光。

只有滴水声。那声音在空旷、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中无限放大,如同某种巨兽的脉搏。

沈长歌已经在黑暗中爬行了很久。久到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久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类。

为了躲避地面上那种几乎将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的神识扫描,他像一只真正的老鼠一样,彻底切断了体内所有的灵力流转。在这个修仙者视灵力为生命的世界里,这种行为等同于自我窒息。

但他必须这么做。

伤口在发炎,那是必然的。这里的每一滴水都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细菌和微量毒素。沈长歌没有药,他的药就是这里的苔藓和烂泥。

……

五月二十八日。

沈长歌在一处废弃的沉淀池边停了下来。

他很饿。胃部已经不再痉挛,因为早就麻木了。

天机眼的被动视觉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生物电信号。

那是一条巴掌大的盲鱼,通体惨白,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细碎利齿的圆嘴,正趴在管壁上啃食着发光的真菌。

沈长歌屏住呼吸,手中握着一块磨尖的瓷片——那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唯一武器。

“噗。”

动作精准而干脆,即便在极度虚弱中,他的手依然稳得可怕。

盲鱼在瓷片下疯狂扭动,发出叽叽的怪声。

沈长歌没有犹豫,直接将这条还在挣扎的活物塞进了嘴里。

腥臭、粘腻、苦涩。鱼骨划破了牙龈,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着。

这是蛋白质。这是能量。这是活下去的燃料。

脑海深处,那个总是叫嚣着要吃高阶火灵石的傲娇魔女,此刻一点声音也没有。叶琉璃陷入了深度休眠,那枚原本总是微微发烫的指环,现在冷得像一块死铁。

“睡吧。”沈长歌咽下最后一口鱼肉,靠在冰冷的管壁上,用沾满鱼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环,“等你醒来,这笔账我们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从破烂的衣襟上撕下一条布,熟练地勒紧左臂。那里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他必须清创。

没有麻药,没有火消毒。

他用那块带血的瓷片,一点点刮去腐肉。

冷汗混合着污泥从额头滚落。他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无尽的虚无,硬是一声没吭。他的眼神,在这地狱般的折磨中,正在一点点发生质变。

原本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市侩精明的修补匠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这下水道深处一样,深邃、冷硬、甚至带着一丝非人质感的目光。

……

六月八日。

沈长歌不知道自己深入了地下多少米。

气压越来越高,空气中的腐败味道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的、带着金属锈味的古怪气息。

这里是一处因古老地震而崩塌的地质断层。巨大的岩石犬牙交错,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沈长歌拖着依然有些跛的右腿,艰难地在岩石缝隙中穿行。

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贯穿了他的大脑。

一直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的天机眼,在没有主动召唤的情况下,突然自行启动了。

【警告:检测到Ω级高能辐射源。】

【警告:同源材质共鸣。】

沈长歌猛地捂住眼睛,鲜血顺着指缝流下。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彻底僵住了。

在他的视野前方,那崩塌的岩层深处,竟然透出了一抹幽蓝色的荧光。

那不是灵石的光芒,那种光冷冽、稳定、充满了工业文明特有的秩序感。

他发疯般地扑上去,不顾手指被岩石磨烂,疯狂地扒开那层覆盖了数千年的厚重淤泥。

当那一抹巨大的、散发着金属寒光的弧线完整地暴露在他面前时,沈长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不是矿脉。

那是一根“肋骨”。

一根长达百丈,直径超过十米的金属肋骨。它深嵌在黑色的岩层之中,表面布满了岁月无法磨灭的精密纹路,那些纹路并非阵法,而是某种极度复杂的集成电路。

这根巨大的金属肋骨,就这样静静地支撑着上方的地层,支撑着……千机城。

沈长歌缓缓抬起头,目光顺着这根肋骨向上延伸。他的天机眼在这一刻疯狂运转,视线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看到了上方那座繁华喧嚣的修仙大城。

那些高耸入云的炼器塔,那些穿梭不息的飞舟,那些自以为掌握了天地造化的修士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文明,竟然是像寄生虫一样,建立在一具来自上个纪元的、巨大的机械尸骸之上!

【系统日志:检测到Ω级星舰龙骨结构(编号:未知)。状态:休眠/能量枯竭。】

【指环共鸣度:12%……】

沈长歌看着手中微微震颤的指环,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荒谬感与恐惧感。

“所谓的地脉……其实是这具尸体泄漏的残余能量?”

“所谓的修仙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幽蓝的光芒,静静地照亮了他那张苍白而震撼的脸。在这巨大的、神迹般的机械造物面前,人类渺小得如同尘埃。

……

六月十日。

沈长歌离开了那个断层。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那个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

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根金属肋骨旁。

那是古三通。

老头手里提着那瓶永远喝不完的劣质机油,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长歌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根裸露出来的金属骨骼。

“啧,现在的年轻人,鼻子真灵。”

古三通叹了口气,从那巨大的行军囊里掏出一把看起来脏兮兮的粉末,随手一扬。

那些粉末落在地上,沈长歌留下的脚印、血迹、甚至是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息,都在瞬间消融,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他又转过身,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肋骨,眼神中闪过一丝名为“悲凉”的情绪。

“睡吧,老伙计。现在还不是你们醒来的时候。”

古三通咕嘟灌了一口机油,擦了擦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过,新的钥匙已经察觉到了笼子的栏杆……看来这把火,终究是要烧起来了。”

……

与此同时,地下世界的更深处。

这里不再是寂静的死地,远处的喧嚣声隐隐传来。

那是“罪城”,是地下黑市的核心,是连天工宗的律法都无法触及的混乱之地。

霓虹色的灵力灯光透过浑浊的雾气,映照出一个消瘦的身影。

沈长歌站在入口的阴影里。

他身上的青衫早已烂成了布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那是这半个月来地狱求生的勋章。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吐槽的鬼街店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缓缓缠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左眼是正常的黑色,右眼深处却涌动着幽蓝的数据流。

在那视野的角落里,那条红色的“热寂倒计时”,似乎比在地表时更加清晰,跳动的速度也似乎……快了一分。

“既然世界本就是建立在尸体上的……”

沈长歌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混乱、肮脏却充满了生机的灯红酒绿之中。

“那我就拆了这座坟墓,看看里面到底埋着什么。”

这一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个名为“补天”的幽灵,在废墟中完成了真正的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