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十五分。

雨还在下,带着千机城特有的酸涩味道。

沈长歌的身体正在极速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下方是十几张早已蓄势待发的破魔劲弩,那冰冷的箭簇在探照灯的扫射下泛着死亡的寒光。

在这个距离,在这个毫无借力点的半空,他就是一个活靶子。

“根据天工宗《对空防御条例》,这种滞空状态下的击杀率是……”沈长歌的瞳孔中,淡蓝色的数据流并未因濒死而紊乱,反而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刷新着,“百分之百。”

既然是百分之百的死局,那就必须换个活法。

他的左手死死攥着那枚刚从纳兰嫣腰间扯下的指挥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而他的右手,却在坠落的失重感中,极其违和地摸向了外骨骼胸甲内侧的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拉环。

那是他在组装这台钢铁怪物时,埋下的最后一道保险——或者说,是一个只有疯子才会设计的“处决开关”。

“再见了,老伙计。”

沈长歌嘴角勾起一抹惨笑,猛地拉下了拉环。

“咔嚓——嘶!”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如同高压锅泄气般的尖锐嘶鸣。那是外骨骼背部动力炉的冷却液被强制排空的声音。

紧接着,外骨骼原本锁死的关节卡扣在一瞬间全部弹开。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

下方的影卫队长眼神一凝,手指即将扣下扳机:“放——”

就在这一字吐出的刹那,空中的那个钢铁人形突然“裂”开了。

沈长歌就像是一只褪壳的金蝉,利用身体的柔韧性与那一层滑腻的污秽黑油,在这个不可能的角度,如同泥鳅般从沉重的装甲中“滑”了出来。

失去操控的外骨骼并未直接坠落,因为沈长歌在脱离的瞬间,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一脚踹在了外骨骼的内壁上。

借力,反推。

他和那具空壳在空中画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抛物线。

“爆!”

沈长歌心中默念。

被踢飞的外骨骼核心因冷却液排空而瞬间过载,那颗提取自运兵船残骸的低阶聚变核心,在空中绽放出了一轮耀眼如小太阳般的红光。

“轰——!!!”

剧烈的爆炸在半空炸响,恐怖的热浪与紊乱的灵力风暴瞬间吞噬了方圆五十米的空间。

影卫们头盔上的热成像仪瞬间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致盲色,那十几支原本锁定沈长歌心跳与体温的破魔弩箭,在失去了引导目标的瞬间,只能徒劳地射入那团翻滚的火球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而沈长歌,已经借着爆炸气浪的推力,像一片枯叶般翻滚着坠入了废墟的一处阴影角落。

“砰。”

落地并不优雅。

剧痛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那三处早已被订书机和胶带勉强固定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沈长歌根本不敢有半秒的停歇。他的天机眼早已过载,此刻眼前全是雪花点,但他凭着对自家地盘的绝对记忆,手脚并用地爬向废墟角落的一块断裂楼板。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砖石和焦黑的鼠尸。

他顾不上恶心,发疯般扒开碎石,露出下面那个被鳄鱼皮和生锈铁阀封死的井口——那是他亲手安装的【单向灵压阀】。

“开……给我开啊!”

沈长歌咬着牙,掌心凝聚起体内仅剩的一丝散乱灵气,按照特定的频率,狠狠拍在阀门的感应节点上。

“嗡——咔哒。”

早已预设好的机关响应了主人的召唤。随着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密封阀弹开,一股混合着腐败、潮湿与陈年沼气的阴冷气流扑面而来。

那是下水道的味道,也是生的味道。

沈长歌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缩,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管道。

身体在滑入管道的一瞬间,他的右手反手向上一甩,一张画着暗黄色符文的【塌方符】精准地贴在了入口的内壁上。

“爆。”

头顶上方传来了沉闷的轰鸣声。

那是补天阁的地基在崩塌,无数吨重的岩石与混凝土废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彻底封死了这个井口,也切断了这世间最后一丝光亮。

黑暗,彻底笼罩了一切。

……

地面之上,雨渐渐停了。

纳兰飞舟缓缓降落在废墟旁。那原本洁白无瑕的船身,此刻虽然已被阵法清洁一新,但在纳兰嫣的眼中,它依然散发着那股令她作呕的恶臭。

她瘫坐在船舷边,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已经碎成粉末的护身玉佩。

那是家族赐予她的成年礼,象征着完美、无瑕与绝对的安全。

可现在,它碎了。被一个废人,用最肮脏的手段,最羞辱的方式,一指点碎。

“大小姐……”

影卫队长快步走来,单膝跪地,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沉闷,“属下无能。热源丢失,灵力反应在地下消失……那是旧时代的排污管网,地形复杂,且充满了有毒瘴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将这名筑基期的体修扇得头盔歪斜。

纳兰嫣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用力,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与羞辱。

“借口……都是借口!”

她猛地站起身,那一向优雅端庄的面容此刻竟有些扭曲。她看着眼前这片冒着黑烟的废墟,看着那些属于沈长歌的痕迹,心中的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原本只是想抹去一个污点,维持家族的体面。

但现在,这已经不再是公事。

这是私仇。是不死不休的诅咒。

“那个废人……他以为逃进下水道就能活吗?”纳兰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备用的黑色玉简,指尖飞快地在那复杂的光幕上操作着。

光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曲线——那是刚才沈长歌最后一击的灵力波动图谱。

特别是那一瞬间的频率共振。

那是沈长歌的杀手锏,是他以弱胜强的核心逻辑。

按照家族规矩,这种涉及私斗失利的详细数据属于“家丑”,绝不能外传。一旦上传,就意味着向宗门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但纳兰嫣看着那漆黑的下水道入口,眼中的理智彻底被怨毒取代。

“沈长歌,既然你这么懂结构,懂弱点……”

她手指狠狠点下了那个红色的【上传】按钮,目标地址赫然是——天工宗中央战术演练主机。

“那就让整个天工宗的战争机器来陪你玩。”

数据流化作一道隐秘的波纹冲上云霄。

纳兰嫣知道,只要这份数据被主机解析,未来所有天工宗量产的战斗傀儡,都会针对这种“频率共振”战术进行底层逻辑的补丁升级。

猎手,正在进化。

而那个在下水道里苟延残喘的猎物,对此一无所知。

“传令下去。”纳兰嫣转过身,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封锁所有通往地面的出口。哪怕把千机城的下水道翻个底朝天,我也要见到他的尸体。”

“是!”

废墟之上,新的围猎网正在张开。

而在地下百米的深处。

沈长歌顺着滑腻的管道一路下滑,最终重重地摔在了一片淤泥之中。

“咳……咳咳……”

剧烈的撞击让他咳出了一大口黑血。视线已经模糊到了极点,天机眼的过载后遗症开始显现,眼前除了一片漆黑,还闪烁着如同老旧电视机般的雪花点。

“喂……废人……”

脑海中,叶琉璃的声音虚弱得像是一阵风,显然刚才那场战斗和最后的爆发,也几乎耗尽了她的魂力,“别死啊……本座……饿了……”

“闭嘴……”

沈长歌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臭气熏天的淤泥里。

他感觉不到疼了。这很糟糕,说明神经系统正在麻痹。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动,牵扯着伤口再次流血。

“活下来了……”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

在他的天机眼视野残留中,那根代表“热寂倒计时”的红线,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而在那红线的尽头,这幽深寂静的地下世界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他指环上那微弱的波动,发出了一声只有灵魂才能听见的、古老而沉重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