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深夜。

雨还在下,那是一种混杂着工业粉尘和酸性物质的黑雨,敲打在化工厂破碎的穹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

但比这声音更令人心悸的,是寂静。

就在前一秒,那持续运转了两天两夜、如同心脏般律动的防御阵法轰鸣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空气中游离的灵气粒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抽干,甚至连指尖那一抹微弱的静电感都消失了。

黑暗如同潮水,瞬间吞没了整个厂房。

沈长歌站在二楼的连廊上,手中的工业缝合枪还抵在大腿的伤口处。那一枚刚刚打入一半的U型钉因为失去了灵力辅助的微弱震动,此刻生硬地卡在皮肉里。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并没有去拔那枚钉子,而是凭借肌肉记忆,迅速将身体缩进了承重柱的阴影中。

“电断了。”

脑海中,叶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她寄宿的指环此刻变得冰冷刺骨,因为失去了外界灵气的滋养,为了维持存在,她必须立刻进入低功耗的休眠状态。

“不只是电。”沈长歌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的天机造化眼在黑暗中强行运转,视网膜上原本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此刻出现了大片的红色警报,“这里的地脉被截断了。纳兰家动用了‘定海神针’级别的权限,物理锁死了这片区域的灵气流动。现在的化工厂,就是一口没有氧气的棺材。”

话音未落,楼下的大厅里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咄”声。

那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高强度合金刺入混凝土的声音。

沈长歌猛地偏头,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支通体漆黑、没有箭羽的弩箭擦着他的耳垂飞过,“噗”的一声深深没入身后的钢柱,箭尾还在疯狂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

如果他刚才没有缩进阴影,这一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

“影卫。”

沈长歌眯起眼睛,左眼球因为过载而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在那个瞬间的捕捉中,他解析出了那支弩箭的材质——破法黑金,涂有绝缘层和抗腐蚀涂层。

这意味着,他那引以为傲的酸雾陷阱和雷击木回路,在这些武装到牙齿的杀戮机器面前,彻底失效了。

“他们甚至没有踩中门厅的压力板。”沈长歌在心中快速复盘,“一共六人,心跳频率每分钟四十五下,甚至比雨声还低。这不是普通的私兵,是纳兰家专门用来处理‘脏东西’的清道夫。”

楼下的黑暗中,几道若有若无的影子正在快速推进。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就像是几滴融入水中的墨汁,无声地清理着沈长歌布置在外围的绊线和警报器。

沈长歌没有动。他在等。

直到一名影卫经过二楼楼梯口下方的一处死角时,沈长歌才轻轻弹了一下手指。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C4灵力炸药,早已贴在楼梯扶手的内侧。

“轰!”

火光在黑暗中骤然绽放。虽然因为环境灵气被锁,这枚依靠自身储能的炸药威力大打折扣,但也足以将那截铸铁楼梯炸断。

那名影卫反应极快,在爆炸的瞬间撑开了一面黑色的小圆盾。气浪将他掀飞,但他仅仅在空中翻滚了一圈,便像猫一样平稳落地,连手中的弩箭都没有晃动分毫。

“啧,连冲击波的受力角度都计算到了吗?”沈长歌看着这一幕,眼神愈发冰冷。

他不再恋战,借着爆炸产生的烟尘掩护,转身撞入身后的通风管道,向着地下室的方向滑去。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没了灵气,没了陷阱,甚至连身体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比这些杀手更熟悉这堆废墟,更像一只老鼠。

“修补匠,你要逃到哪去?”叶琉璃的声音有些虚弱,“没有灵气,本座连火星都搓不出来。你该不会想用这残废的双腿跟他们赛跑吧?”

“赛跑?不。”

沈长歌滑出管道,重重地摔在地下室满是油污的水泥地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向地下室的中央。

那里,放着一堆他在沼泽里拼凑出来的破铜烂铁。

“我是要去……加冕。”

沈长歌点燃了一盏备用的油脂灯。昏黄摇曳的火光下,那个所谓的“底牌”露出了真容。

那根本称不上是一件法宝。

粗大的液压杆上满是锈迹,连接处用的是从运兵船上拆下来的工业齿轮,胸口的护甲是一块压扁的鳄鱼背皮,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残留的干涸血迹。无数裸露的铜线像肠子一样纠缠在一起,连接着背后那个不仅没有外壳,甚至还往外渗着冷却液的动力核心。

这就像是一个疯子用垃圾堆里的尸块拼凑出来的弗兰肯斯坦。

“你管这叫加冕?”叶琉璃虽然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吐槽,“这简直是刑具。”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它就是王座。”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抓起那沉重的外骨骼腿部组件,套在了自己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小腿上。因为没有高阶炼器炉进行精密塑形,这套外骨骼的尺寸并没有那么贴合。

如果不固定,一旦剧烈运动,外骨骼的巨大扭力会直接把他的骨头搅碎。

沈长歌从工具箱里抓起一把长约三寸的钢制铆钉,又拿起那把沉重的工业气动锤。

“你要干什么?”叶琉璃的声音变了。

“物理连接。”

沈长歌咬着牙,将铆钉对准了外骨骼护甲上的预留孔,那里对应着他大腿骨的侧面。

“噗!”

没有麻药,没有犹豫。

气动锤沉闷的撞击声在地下室回荡。钢钉穿透皮肉,刮过骨膜,死死地钉入骨骼的缝隙中。

“呃啊——!!!”

沈长歌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剧痛如同一万把烧红的刀子在神经末梢疯狂搅动,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但他没有停。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当四根铆钉将他的肉身与这堆冰冷的钢铁彻底焊死在一起时,沈长歌已经痛得几乎虚脱。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可怕,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团幽冷的鬼火。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叶琉璃喃喃自语,即使是身为天灾魔女的她,也被这种对自己下手的狠辣震慑住了。

“在这个废土上,不想当垃圾,就得当怪物。”

沈长歌喘着粗气,伸手拉下了动力核心的启动阀门。

“嗤——”

随着高压蒸汽的喷涌声,原本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那些生锈的齿轮开始咬合,液压杆缓缓推动。沈长歌借助着外骨骼的力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残废的弃子,而是一个身高两米、浑身散发着机油与血腥味的钢铁暴君。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轰鸣声。

那声音不属于地下,而是来自天空。

沈长歌抬起头,透过地下室穹顶的一处裂缝,看向外面的雨夜。

在那漆黑的云层之上,一艘洁白无瑕、流线完美的玉石飞舟缓缓破开乌云,降临在化工厂的上空。它散发着柔和的护体灵光,将漫天的黑雨隔绝在外,就像是一位不染尘埃的神女,正俯瞰着脚下的猪圈。

那是纳兰嫣的座驾——【纳兰飞舟】。

飞舟之上,纳兰嫣一袭白衣胜雪,站在船头。她低头看着下方那座脏兮兮的废弃工厂,秀眉紧蹙,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恶心。

“真脏。”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愤怒,只有如同看着鞋底沾上污泥般的厌恶,“不用抓活的了。用主炮,把这块污点彻底抹掉。”

这一幕,清晰地倒映在沈长歌的天机眼中。

“终于舍得下来了吗,大小姐。”

沈长歌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沾满鲜血的狰狞笑容。

此时,地下室原本厚重的防爆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一股巨力强行踹开。

六名全副武装的影卫手持重盾与连弩,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口。他们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残废,但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团喷吐着灼热蒸汽的钢铁阴影。

“欢迎来到……”

沈长歌猛地抬起那只巨大的液压机械臂,指尖的焊枪喷吐出蓝色的高温火舌。

“……我的垃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