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清晨的千机城依旧笼罩在散不去的铅灰色雾霾中。
补天阁的卷帘门被粗暴地撞开，带着一身晨露与冷汗的郝连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这位平日里衣着光鲜的万宝阁少东家，此刻发髻散乱，那件绣着金丝的锦袍上甚至沾染了几点污泥，显得狼狈不堪。
“沈兄！出事了！天塌了！”
郝连金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那张被沈长歌用来当工作台的破木椅上，手中的玉骨折扇也被捏出了裂纹，“我二叔金钱坤那个老狐狸……他对鬼街所有的商行下了死命令，谁敢卖给你一颗螺丝钉，万宝阁就断谁的货！还有……我的户头被冻结了，理由是‘家族资产风险管控’。”
沈长歌正坐在柜台后，手中摆弄着昨夜那只被废弃螺母击落的机械蚊虫残骸。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挑出蚊虫腹部的酸液囊，闻言只是眼皮都没抬一下：“意料之中。纳兰家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派一只虫子来。”
“不是……沈兄，你还没明白！”郝连金急得直拍大腿，“没有材料，没有灵石，咱们怎么跟纳兰家斗？鬼街那些见风使舵的商贩现在看到咱们就像看到瘟神一样！咱们被困死了！”
沈长歌终于放下了镊子，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平静如深潭的眼睛：“胖子，真正的困境不是没有资源，而是看不见资源的价值。”
郝连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这是我名下唯一的私产了……早些年家族扔给我的‘垃圾’，城西的一座废弃化工厂。那里因为违规排放剧毒废液，三年前就被查封了，里面除了满地的烂铁管子和快要溢出来的工业废酸，连个鬼影都没有。”
郝连金看着沈长歌，眼神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沈兄，你要是不嫌弃，这就归你了。虽然是个死地，但好歹……是个落脚的地方。”
沈长歌拿起那张地契，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代表“极度危险污染源”的鲜红印章。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让郝连金感到莫名心安的笑容。
“废酸？烂铁？”沈长歌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幽蓝光芒一闪而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位置的军火。这地方，正合我意。”
……
五月八日，深夜。
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千机城。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城市上层排放的工业粉尘，化作黑色的泥浆，在鬼街错综复杂的巷道中肆虐。
沈长歌身披一件甚至无法完全遮雨的油布斗篷，背上背着一只沉重的黑铁工具箱——那是叶琉璃寄宿的指环所在。他的双手死死扣住一辆独轮板车的把手，身形在泥泞中显得佝偻而倔强。
板车上堆满了他在离开补天阁前拆卸下来的核心设备，以及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金属熊猫机甲——铁柱。
铁柱的状态极其糟糕，胸口的合金装甲布满了裂纹，原本憨态可掬的熊猫头此刻歪斜着，双眼的指示灯处于熄灭状态。它是沈长歌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重武器”，但现在却像一堆真正的废铁。
“喂，修补匠。”
脑海中，叶琉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却也难得地压低了音量，“你的心跳很快。那几根刚接好的经脉正在渗血，再这样透支体力，你会死在半路上的。”
“闭嘴，省点能量。”沈长歌咬着牙，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流进嘴里，带着一股铁锈的咸腥味，“前面就是城西乱石滩，穿过这里，就是化工厂。”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刚刚经过洗髓花重铸的身体虽然潜力巨大，但此刻如同初生的婴儿般脆弱。剧痛随着每一次肌肉的收缩传遍全身，但他不敢停，因为他知道，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这只落单的猎物。
乱石滩是一片死寂的荒原，巨大的建筑残骸像墓碑一样耸立在雨夜中。
当沈长歌推着车行至乱石滩中央时，原本喧嚣的雨声似乎突然被某种力量隔绝了。
空气凝固了。
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瞬间刺透了沈长歌的脊梁。
“噌——！”
没有废话，没有警告。
三道极其微弱的破空声撕裂了雨幕。
那是三支通体漆黑、箭镞呈现出螺旋状的弩箭。在沈长歌的天机造化眼视野中，这三支箭矢周围缠绕着诡异的“破法”波纹，任何灵力护盾在它们面前都如纸般脆弱。
【物品：影卫制式破魔弩】
【特性：护盾穿透率100%，专杀炼气修士】
【弹道锁定：咽喉、心脏、丹田】
【抵达时间：0.8秒】
0.8秒。
沈长歌的双手死死扣在板车把手上，因为用力过猛，指关节已经发白。在这个姿势下，他根本无法腾出手来结印，甚至连松手闪避都做不到——因为惯性会让他直接摔倒在泥浆里，成为活靶子。
绝境。
这甚至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处决。
那三名潜伏在建筑阴影中的赏金猎人甚至已经露出了狞笑。对于他们来说，猎杀一个废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然而，在这个充满了算计与背叛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讲逻辑的。
就在第一支箭矢即将刺穿沈长歌咽喉的刹那——
那个一直被当作死物堆在板车上的、半截身子的金属熊猫，突然动了。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的前兆，也没有任何启动的轰鸣。它那只剩下半截的金属脊椎猛地发力，违背了所有的物理惯性，像是一颗炮弹般弹射而起。
“咔嚓！”
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机械臂在空中瞬间展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铁柱那残破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黑白相间的残影，精准无比地挡在了沈长歌的身前。
“铛！铛！噗！”
火花在雨夜中绽放，绚烂而短暂。
两支射向要害的弩箭被坚硬的合金臂甲弹飞，但第三支射向丹田的破魔箭，却借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地钻进了铁柱的胸膛。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足以洞穿岩石的箭矢撕开了铁柱生锈的外壳，深深地扎入了它的核心处理单元附近。
借着箭矢摩擦产生的火花，沈长歌的天机眼在这一瞬间捕捉到了铁柱胸甲裂缝下闪过的画面。
那是一块不仅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超越了如今修仙界工艺极限的古老芯片。
芯片上，一行红色的乱码正在疯狂跳动，最终定格为一个古老而肃穆的符号——
【Ω-7】
【检测到最高权限拥有者生命垂危……底层协议强制激活……护主模式：开启。】
铁柱重重地摔在泥浆里，半截身子还在抽搐，发出一阵阵电流短路的滋滋声。
“检……测……疼……痛……”它那损坏的发声单元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不再是平日里那憨憨的“饿”，而是一种近乎人类的痛楚呻吟。
这一秒，这堆废铁，比人更像人。
沈长歌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愤怒。
一种久违的、不属于理智计算的愤怒，随着血液冲上了他的头顶。
“找死！”
借着铁柱用“生命”争取来的这一瞬空档，沈长歌松开了板车，双手在雨水中化作残影。
三张早已准备好的枯黄色符纸被他甩出。
那不是用来防御的金刚符，也不是用来攻击的火球符，而是三张经过他魔改的、专门针对灵力共振节点的“震荡符”。
天机造化眼全功率运转，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变成了一张由线条和数据构成的网。远处那三名猎手身上厚重的护体灵光，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坚不可摧的龟壳，而是布满了裂纹的玻璃。
【目标锁定：护盾共振死线】
“爆！”
沈长歌一声低吼。
三张符纸在贴近猎手护盾的瞬间引爆。没有火光，只有一股高频的、肉耳无法听见的声波震荡。
“嗡——！”
三名猎手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们引以为傲的护身灵盾就像是被歌剧女高音震碎的水晶杯，瞬间崩解成无数光点。
紧接着，一缕紫红色的火苗从沈长歌背后的工具箱中窜出。
那是叶琉璃的怒火。
失去了护盾的赏金猎人，在“太初劫火”面前，并不比一根干柴更耐烧。
惨叫声只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雨水冲刷着地上的灰烬，很快便什么也没剩下。
沈长歌没有去看那三堆灰烬，他踉跄着扑倒在泥泞中，双手颤抖着捧起铁柱那还在冒烟的半截身躯。
透过那个被箭矢洞穿的伤口，他看到了内部那还在微微闪烁的Ω符号。
“Ω-7……”沈长歌低声念着这个编号，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铁柱冰冷的金属脸上。
他曾经以为这只是个用来测试材料的靶子，或者一个能移动的储物柜。但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在这个满是算计的修仙界，这堆生锈的零件，或许是他唯一能无条件交付后背的存在。
“撑住。”沈长歌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低阶灵石，粗暴地塞进铁柱的备用能源口，“别死机，到了化工厂，老子给你换个更硬的壳。”
铁柱眼中的红光闪烁了两下，终于彻底暗淡下去，陷入了深度休眠。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将铁柱重新放回板车，用油布盖好。
他站起身，望向前方那座在雨夜中若隐若现的巨大工厂轮廓。那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但在沈长歌眼中，那不再是废墟，而是一座等待觉醒的钢铁要塞。
“走吧。”
他重新握住车把，声音冷得像这漫天的冰雨。
“去我们的新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