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凌晨。

千机城中心区,云端高塔,纳兰府邸顶层。

这是一间令人窒息的房间。四壁由极度通透的水晶打造,可以俯瞰整座在雨夜中闪烁着霓虹与蒸汽光辉的钢铁城市。房间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纯白的地面一尘不染,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经过精密过滤后的冷冽香气。

纳兰嫣站在一方白玉洗手台前,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流水冲刷着她那双如玉般修长的手。她已经洗了整整七遍,每一次都要用那种特制的、带有杀菌功效的灵液仔细揉搓指缝,仿佛这双手刚刚触碰过什么极度肮脏的东西。

“滴。”

摆在台面上的传音玉简震动了一下,投射出一道淡红色的光幕。

那是来自天网系统的绝密报告。

纳兰嫣并没有立刻去查看,而是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巾,将手上的水珠一滴滴擦干,直到皮肤重新变得干燥且完美,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开了光幕。

【目标确认:沈长歌】

【坐标范围:鬼街下层区域】

【存活概率:98%】

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纳兰嫣那张清冷高贵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诸如惊讶、怀念或是愤怒的表情。

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就像是在看着一张完美的白纸上,突然被人甩上了一滴漆黑的墨点。

那种感觉,是厌恶。

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想要将眼前的不完美彻底抹去的冲动。

“居然没死在沼泽里……还学会了躲在阴沟里苟延残喘么?”

纳兰嫣轻声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她想起记忆中那个总是满手油污、对着一堆破铜烂铁傻笑的所谓天才,再看看自己如今身处的这个纤尘不染的世界。

那样的人,不应该存在。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如今身为纳兰家继承人的她最大的讽刺,是她完美履历上唯一的污点。

“来人。”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间角落。

“启动‘清洁程序’。”纳兰嫣随手将那份报告扔进了虚拟的粉碎机,仿佛那是某种带有传染源的垃圾,“不需要活口,也不需要审讯。那是污渍,擦掉就好。”

“另外,”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精致金属盒,“把这个带去。我不希望那个地方的脏空气弄脏了我的眼睛。”

金属盒打开,一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蚊虫振翅飞起,发出一阵几乎无法听见的嗡鸣。

……

鬼街,补天阁地下密室。

这里没有云端的洁净与香气,只有浓重的药味、铁锈味和潮湿的霉味。

一口巨大的黑铁药桶正架在燃烧的火炉上,里面的墨绿色药液翻滚着,冒出令人作呕的气泡。

“沈长歌,你确定这玩意儿能用来洗澡?本座怎么觉得你是要把自己炖了?”

叶琉璃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回荡,带着几分嫌弃和怀疑。她此刻正操控着一缕微弱的火苗,精准地控制着炉底的温度。

“这是‘淬骨汤’,不是用来享受的。”

沈长歌赤裸着上身,原本削瘦的身体此刻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他手里拿着那株千金难求的洗髓花,没有任何温柔的炼制过程,直接像拧干抹布一样,暴力地将花汁挤进了滚烫的药桶里。

花汁入水,原本墨绿色的药液瞬间沸腾,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一桶沸腾的岩浆。

“我没有时间慢慢调养。”沈长歌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透着一股对自己够狠的决绝,“纳兰嫣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天网的异动,她的狗很快就会闻着味找过来。我必须在三天内,让这具废躯拥有自保的能力。”

说完,他咬紧牙关,直接跨入了那桶滚烫的药液中。

“嘶——!”

入水的瞬间,沈长歌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那不仅仅是烫,更是一种仿佛有无数只蚂蚁钻进骨髓里疯狂啃噬的剧痛。洗髓花的药性霸道无比,正在强行软化他那些已经坏死硬化的经脉,然后再一点点重新接续。

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一天,两天……

到了五月五日的深夜,沈长歌已经在药桶里泡了整整半个月。

此时的他,处于最虚弱的状态。全身的骨骼酥软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他的意识在痛楚的浪潮中浮沉,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

“咕嘟……咕嘟……”

药液翻滚的声音掩盖了一切。

就在这时,地下室那个连接着外界通风口的生锈铁栅栏,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只通体漆黑的机械蚊虫,顺着气流滑翔而入。它的复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迅速扫描着整个空间,最终锁定了药桶中那个动弹不得的身影。

【目标锁定】

【执行指令:自爆清除】

【倒计时:3秒】

“小子!醒醒!有东西进来了!”

识海中,叶琉璃的尖叫声如同炸雷般响起。作为灵体,她对这种带有杀意的机械波动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沈长歌猛地睁开眼。

但他动不了。

药力正处于最后的融合阶段,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浇筑在水泥里一样僵硬。

而在他的天机造化眼视野中,那个微小的黑点正在急速放大。

【物品:纳兰家三型侦查蚊虫(改装版)】

【威胁:腹部储藏高浓度酸液炸弹】

【弱点:双翅根部动力连杆(极脆)】

【距离接触:0.5秒】

0.5秒。

这点时间,连结印都来不及,更别说闪避。

死局?

不。

沈长歌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芒状。既然身体动不了,那就用身体里唯一能动的东西!

他猛地咬破舌尖,利用剧痛刺激神经,强行调动体内那股刚刚接续、还极其不稳定的微弱灵气。

这股灵气没有去保护内脏,也没有去强化皮肤,而是被他疯狂地压缩到了左手掌心的一根血管里。

那里,握着一枚他之前因剧痛而无意识抓在手里的、早已生锈的废弃螺母。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掌心的血管因承受不住高压而爆裂,一股血箭喷射而出。但这股血箭不仅仅是血,更是推动那枚螺母的出膛火药!

那枚不起眼的、甚至带着铁锈的螺母,在血压和灵气的双重推动下,化作了一道暗红色的流光。

“叮!”

极其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地下室响起。

半空中,那只距离沈长歌眉心仅剩三寸的机械蚊虫,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子弹击中。它那脆弱的翅根连杆在螺母的撞击下瞬间崩断。

失去了动力的蚊虫在惯性作用下翻滚着坠落,掉进了滚烫的药桶边缘。

“滋滋滋……”

蚊虫腹部的酸液炸弹被高温引爆,但并没有炸开,而是被厚重的药液包裹、中和,冒出一股刺鼻的白烟。

沈长歌大口喘息着,冷汗混合着药液流下。他的左手掌心鲜血淋漓,但他毫不在意。

他死死盯着那只漂浮在药液表面、虽然坠毁但镜头依旧闪烁着红光的机械尸体。

透过那个微小的镜头,他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看到了一双高高在上、充满了洁癖与冷漠的眼睛。

沈长歌缓缓扯动嘴角,对着那个镜头,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血腥味和挑衅的笑容。

“纳兰嫣……这就想擦掉我?”

“做梦。”

镜头上的红光闪烁了两下,终于彻底熄灭。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沈兄!沈兄不好了!”

郝连金那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地板,“咱们被封杀了!全城的材料店都不卖给咱们东西了!万宝阁冻结了我的户头……咱们成穷光蛋了!”

沈长歌闭上眼,将身体沉入药液深处。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