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自从那天在告示板留下隐形墨水后，补天阁的门板就没有真正合上过。沈长歌坐在店铺最深处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了生气的蜡像。

第一天，来了个想要修补飞剑缺口的散修。沈长歌只听了一声剑鸣，便吐出一个“滚”字——那是把注定要断的废铁，修它不仅浪费精神，更是对技术的侮辱。

第二天，几个想要捡漏的流氓试图趁他“眼瞎”偷东西。叶琉璃在识海中暴躁地叫嚣着要把它烧成灰，沈长歌只是按动了桌下的机关，几枚生锈的铁钉精准地射穿了他们的脚背。

到了第四天，暴雨倾盆。

千机城的雨总是带着股酸涩的铁锈味，雨点砸在屋顶的铁皮瓦上，像是无数把小锤子在敲打着沈长歌紧绷的神经。

他的视力已经恶化到了极致。即便睁着眼，世界也是一片虚无的灰，连那最后一点光感都在消退。天机眼被他强制压低到了最低功耗，像是一盏风中残烛，仅仅维持着对自己身体机能的监控。

“来了。”

识海中，叶琉璃原本慵懒的声音突然绷紧，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小子，当心点。门外有个……臭不可闻的老东西。”

“臭？”沈长歌没有动，只是手指微微扣紧了盲杖的握柄。

“不是那种臭味。”叶琉璃厌恶地啧了一声，“是一股子陈腐的、刻板的、自以为是的‘完美秩序’的味道。和当年把本座封进戒指里的那帮伪君子一模一样。虽然他伪装得很好，但这股味道就像是烂在骨头里的蛆，怎么洗都洗不掉。”

天工宗的人？

沈长歌心头猛地一跳。难道那三条线引来的不是救星，而是追兵？

“吱呀——”

早已腐朽的木门被推开，湿冷的风夹杂着浓重的机油味灌了进来。

“哎哟，这雨下的，差点把老头子这把老骨头给淋散架了。”

一个听起来有些漏风、带着浓重市井气的苍老声音响起。脚步声拖沓沉重，听起来就像是个腿脚不灵便的拾荒老人。

沈长歌没有说话，他微微抬起头，那双覆盖着白翳的眼睛毫无焦距地对着门口。

但在他的脑海中，天机造化眼那几乎停转的齿轮被强行推动。

【目标解析中……】

【轮廓构建：低】

【能量反应：隐匿】

在一片漆黑的数据视野中，门口出现了一个由杂乱线条构成的人形。这人佝偻着背，浑身挂满了破铜烂铁，但在那个看似残废的左膝位置，沈长歌看到了一团亮得吓人的数据漩涡。

那是极度压缩的高阶灵力，就像是一颗被塞进破棉袄里的微型太阳。

如果这也是拾荒者，那千机城早就被他捡空了。

“掌柜的，听说你这儿能修别人修不了的东西？”老头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台前，“砰”的一声，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拍在桌上。

“老头子我运气好，在垃圾堆里刨出个传家宝。你看这锈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沈长歌没有伸手去摸，只是用那双瞎眼“盯着”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面八角铜镜。

在常人眼里，它确实锈迹斑斑，镜面模糊不清，甚至还缺了一个角。但在沈长歌的天机视野里，这东西的数据正在疯狂刷屏。

【物品：乾坤反光镜（严重损毁/伪装状态）】

【材质：深海寒铁、虚空晶砂】

【品阶：天阶下品（核心完好）】

【异常警告：内部灵力回路存在第7级逻辑断点】

逻辑断点。

这不是自然损坏。这是有人故意切断了灵力传输的关键节点，并在断点后面，衔接了一个极为隐蔽的逆向阵法。

就像是在电路里接反了电容。一旦修复师按照常规逻辑，试图接通这个断点，涌入的灵力会瞬间激活逆向阵法，引发一场小范围但极度集中的灵力殉爆。

威力不大，刚好够炸断一双手。

这是一张考卷。也是一个陷阱。

“想修？”沈长歌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嘿嘿，那是当然。听说掌柜的手艺好，只要能修好，钱不是问题。”老头搓着手，一脸憨厚，但那双藏在乱发后的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死死盯着沈长歌的每一个微表情。

沈长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镜子，修不好。”

老头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怎么？连你也修不了？”

“不是修不了，是修好了会死人。”沈长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天阶下品，乾坤反光镜。核心阵法是‘太乙分光阵’，但在第三个阵眼处，被人为植入了一个‘红莲逆解印’。只要灵力一通，这镜子就会变成一颗雷。前辈，你拿这种要命的东西来考验一个瞎子，未免太不讲究了吧？”

死寂。

屋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老头原本佝偻的背脊缓缓挺直，那种市井无赖的气质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停岳峙的宗师气度。哪怕是在黑暗中，沈长歌也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有点意思。”

古三通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正的笑容，那是猎人看到了极品猎物的兴奋，“光凭一眼，没上手摸，就能看穿‘红莲逆解印’。小子，你的眼睛不是瞎了，是太亮了。”

既然被识破，古三通也不再装傻。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十万灵石，外加一株洗髓花。”沈长歌没有废话，直接开价。

听到“洗髓花”三个字，古三通的眉毛挑了一下。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玉盒，轻轻放在桌上。

即便隔着玉盒，沈长歌也能闻到那股独特的、带着冰雪气息的药香。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花就在这。”古三通的手指按在玉盒上，语气突然变得森冷，“但规矩不能坏。我看中了你的手艺，但这镜子里的陷阱，就是考题。你能看穿，那是你的眼力。能不能修好，得看你的手腕。”

“修好了，花和钱都是你的。”

“修炸了……”古三通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这花，就当是给你买棺材了。”

这是阳谋。

明知道是陷阱，还得往里跳。因为沈长歌没得选。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撑不到寻找下一个卖家了。

“成交。”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他能感觉到鼻腔里又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他伸出双手，按在了那面冰冷刺骨的镜面上。

所有的杂念在这一刻全部清空。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纵横交错的灵力线条，以及那个隐藏在深处、像毒蛇一样盘踞的红色陷阱。

这一次，他不能只是修补。

他要在陷阱触发的瞬间，比爆炸更快地改写它的规则。

这是一场与死神的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