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不是突然降临的,它像是一滩粘稠的沥青,先是吞没了视野边缘的数据流,然后在视网膜中心那团刺目的血色警告中,将整个世界拖入死寂。
“沈兄!你别吓我啊!这血止不住啊!”
郝连金带着哭腔的嚎叫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传来,充满了失真的回响。
沈长歌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过热宕机的处理器,剧烈的耳鸣声中夹杂着电流乱窜的滋滋声。他猛地吸了一口带血的空气,肺部的刺痛让他从刚才那瞬间的休克中强行重启。
不能晕。那是天工宗的IV级追踪信标。信号还在持续发送,每一秒的延迟都在把断头台的刀刃往下拉一寸。
“别……嚎了。”沈长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吞咽砂砾,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凭借着刚才最后的记忆方位,死死扣住了郝连金的手腕,“听着……那尊鼎……是活的。”
“活、活的?”郝连金吓得差点把手抽回去。
“那是定位器。”沈长歌闭着眼,眼角还在不断渗出殷红的液体,他强行压榨着已经过载的天机眼,在大脑的成像区构建出一个模糊到全是噪点的轮廓,“把它扔进……地下室最左边那个黑色的箱子里。快!”
那是他用来存放高辐射废料的隔离箱,内衬了三寸厚的铅汞合金,还贴着隔绝神识的“禁默符”。
郝连金虽然平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在保命这件事上有着惊人的执行力。他二话不说,抓起桌上那尊还在微微震颤的青铜鼎,连滚带爬地冲向地下室。
“哐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后,是锁扣咬合的脆响。
沈长歌脑海中那个尖锐刺耳的【信号发送中】的红色警报,终于在闪烁了两下后,极不甘心地熄灭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上。
“沈兄,扔进去了!还贴了两张你画的那种鬼画符!”郝连金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看着沈长歌惨白如纸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去医馆?我有最好的回春丹……”
“滚。”沈长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现在不需要丹药,只需要绝对的安静来处理脑子里的乱码,“这几天……不管谁来问,补天阁都关门了。你也别来,除非你想被天工宗的执法队请去喝茶。”
一听到“天工宗”三个字,郝连金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他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也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他深深看了一眼沈长歌,咬了咬牙,留下一瓶丹药,转身跑进了夜色中。
店铺重归死寂。
沈长歌颤抖着手摸索到桌角,指尖触碰到了那瓶丹药,但他没有吃。这种神经层面的损伤,普通的灵丹吃了也是浪费。
他试着睁开眼。
没有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偶尔有几道像坏点一样的绿色数据流在视野边缘一闪而过,那是视神经还在抽搐的证明。而苍穹之上那个原本冷漠注视众生的“热寂倒计时”,此刻也崩解成了断续的摩尔斯电码,明明灭灭,仿佛随时会彻底归零。
【警告:视神经碳化度85%。逻辑处理单元响应延迟。建议立即格式化眼部经络。】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回荡。
“呵,瞎子。”
一道带着戏谑却又透着一丝紧绷的女声在他识海中响起。
沈长歌感觉左手食指上的黑铁指环微微发烫,一股温热甚至带着点灼烧感的魂力顺着经脉逆流而上,霸道地护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视神经。
是叶琉璃。
“还没死呢?”沈长歌扯了扯嘴角,这股魂力虽然烫得像岩浆,但确实让他那颗快要炸开的脑袋稍微冷却了一些。
“你死了,本座去哪找这么好用的工具人?”叶琉璃的声音里带着典型的高傲,但那股输送魂力的动作却没停,“早就跟你说过,凡人的躯壳承载不了这种级别的洞察力。你的灵脉本就是断的,现在全靠这双眼睛在硬撑。再找不到洗髓花重铸灵脉分担压力,三天,最多三天,你就准备当一辈子瞎子吧。”
三天。
沈长歌摸了摸眼角的血痂,心中那台精密的算盘开始疯狂拨动。
常规手段肯定不行了。现在整个千机城的眼睛都在盯着这,而且那该死的信号虽然切断了,但天工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瞎子也有瞎子的活法。”沈长歌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在试探重心的落点。
次日清晨,鬼街的晨雾还没散去。
一个戴着墨镜、手持一根细长盲杖的青年出现在了街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鬼,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撞上路边的摊位,引来一阵阵不耐烦的咒骂。
沈长歌充耳不闻。
他没有开启天机眼,那仅剩的算力必须用在刀刃上。他完全凭借着嗅觉和听觉在分辨方向。
腐烂的兽肉味是屠夫老张的摊位,刺鼻的硫磺味是左转的路口,那种混合着劣质脂粉和汗臭味的地方,是鬼街最大的情报点“包打听”。
“哟,这不是沈大师吗?”情报贩子是个尖嘴猴腮的侏儒,看到沈长歌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怎么,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少废话。”沈长歌从袖口滑出十块灵石,精准地弹在柜台上,“洗髓花,哪有货?”
侏儒收起灵石,嘿嘿一笑:“没了。这一周都不会有了。”
“为何?”
“药王谷那帮疯子,正在满世界找一种叫‘活体翡翠’的东西。说是有人在城外见过流着绿血的怪物,血滴在枯木上能逢春。为了逼这个怪物现身,他们封锁了所有涉及‘再生’类的高阶药材流通。”侏儒压低声音,“现在一株洗髓花,黑市上有人出到五万,还是有价无市。”
沈长歌墨镜下的眼皮跳了一下。
活体翡翠……绿血……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指环。叶琉璃是火之残片,那这个所谓的“活体翡翠”,难道是木之残片?
但这不关他的事。至少现在不关。
他现在的麻烦是,如果不拿到洗髓花,别说找什么残片,他连自保都成问题。
没有货,那就只能让人送上门。
沈长歌转身离开,盲杖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节奏。他没有回补天阁,而是径直走向了鬼街中央的小广场。
那里有一块巨大的黑铁告示板,上面贴满了各种悬赏和难题。
此时正是早市,广场上挤满了炼器师和散修。当沈长歌这个“瞎子”摸索着挤到告示板前时,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
“这瞎子谁啊?也是来揭榜的?”
“看这架势,怕是来讨饭的吧?”
沈长歌面无表情。他抬起头,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天机眼依然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了面前那张占据了最显眼位置的图纸轮廓——《残缺聚灵阵图》。
这是一张困扰了鬼街炼器师三个月的死图。阵法回路在核心处断裂,无论怎么修补,都会因为灵压不稳而炸炉。
沈长歌从怀里掏出一支极细的狼毫笔,沾了沾那个特制的墨水瓶。
那是“光敏灵液”,只有在注入特定频率灵力时才会显影的隐形墨水。
他在那张图纸上,没有任何停顿,行云流水般地画了三笔。
第一笔,切断了原本用来导流的主回路。
第二笔,将两个看似冲突的火系与水系节点强行短接。
第三笔,画了一个极其诡异的螺旋闭环。
周围的人只看到他在对着空气乱画,笑声更大了。
“疯了,真是疯了。”
唯有沈长歌知道,这三笔根本不是修复。他是在改写。他把一个温和的聚灵阵,改成了一个狂暴的“超频引擎”。这三条线,就是点火的引信。
普通的庸才看不见这三笔,看见了也看不懂。
只有那种真正站在炼器术巅峰、对结构有着变态般敏感的疯子,才能在路过时,感知到这三笔留下的灵力余韵,并读懂其中的挑衅。
“想要洗髓花,就来补天阁找我。”
沈长歌在图纸角落留下了这行只有在正午阳光直射下才会显现的小字,然后收起笔,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敲着盲杖,一步步走回了黑暗。
鱼饵已经撒下。
现在,就看这条鱼有多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