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纪元4999年3月1日,千机城底层,尸骨堆。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上层城区排放的工业酸液,如同一根根细密的毒针,无情地刺入沈长歌破碎的双腿。剧痛早已超过了神经的负荷,反而让他处于一种诡异的麻木之中。

他像是一个被玩坏了随手丢弃的破布娃娃,仰面躺在充满油污与铁锈味的泥泞里。

“咳……”

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呛得他胸腔剧烈起伏。意识在黑暗与光怪陆离的色块中沉浮,沈长歌猛地睁开双眼,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地催动了那双曾被天工宗视为“妄想症”的异瞳。

嗡——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解构。

昏暗的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纵横交错的淡蓝色数据流。废弃的金属管道不再是管道,而是标注着【材质:灰口铸铁】、【锈蚀度:87%】的立体模型。

然而,最先刺痛他视网膜的,并非周遭的危机,而是横亘在苍穹之巅的一道暗红色巨型进度条。

那线条横跨视界,如同一道流血的伤疤。

【耐久度:0.3%】

沈长歌瞳孔微缩,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嘲弄的弧度。

“天工宗这帮尸位素餐的废物……护城大阵都要塌了,竟然还没人修缮么……”

他本能地将这毁灭性的倒计时归咎于那座腐朽的城市大阵,却不知这冰冷的数值背后,指向的是更为宏大绝望的宇宙终焉。

但这嘲弄转瞬即逝,现实的杀机已逼至眉睫。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踩碎了泥水中的腐骨。三道佝偻的身影呈品字形围拢过来。

那是流浪汉,或者是这尸骨堆里的食腐鬣狗。他们穿着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破烂皮甲,皮肤上生满了因长期接触废气而溃烂的脓疮。

“老大,这小子好像还没断气。”左侧的瘦子贪婪地盯着沈长歌身上那件虽然染血、但料子极好的青衫,“这衣服在鬼街至少能换两块低阶灵石。”

“没死就补一下,别废话。”

为首的流浪汉头目狞笑一声。他手中握着一根生锈的实心铁管,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他高高举起铁管,对准了沈长歌的眉心。

在这个废土般的底层世界,人命比废铁更廉价。

沈长歌想要躲避,可粉碎性骨折的双腿让他连挪动一寸都成了奢望。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甘。

我是沈长歌。我是能看穿万物结构的天才。我怎么能死在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蛆虫手里?

噗。

急怒攻心之下,他口中再次喷出一股鲜血。殷红的液体顺着苍白的嘴角流淌,恰好渗入了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黑铁指环。

指环内壁,一行微不可察的古文骤然闪过幽光——【方舟-03】。

刹那间,一股恐怖的高温顺着手指直冲脑门,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水灌入了他的灵魂。

轰!

沈长歌的识海深处,仿佛引爆了一颗核弹。

“蝼蚁!献上你的肉身!”

一个暴戾、古老且充满毁灭气息的女声在他灵魂中炸响。那声音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祗在俯瞰尘埃。

“本座乃太初劫火!赐予你灰烬中的永生!”

伴随着咆哮,一团赤红色的火焰虚影在沈长歌的识海中显化,疯狂地扑向他微弱的灵魂火种,试图进行霸道的夺舍。

若是普通人,此刻早已魂飞魄散。

但沈长歌没有。

在那生死一线的极度压迫下,他那双原本因失血而涣散的眼睛,此刻却亮起了令人心悸的湛蓝光芒。

【天机造化眼·全功率解析】

在他的视野中,那个自称“本座”的恐怖女帝,瞬间被剥离了火焰的外衣,变成了一团由无数复杂符文和断裂链条构成的数据模型。

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理性。就像工程师在审视一台故障严重的机器。

“闭嘴。”

沈长歌在识海中冷冷地回应。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

那扑过来的火焰虚影猛地一顿,似乎没想到这只蝼蚁竟敢反抗。

“你的灵格磨损度高达95%。”沈长歌无视灵魂被灼烧的剧痛,飞快地报出一串冰冷的数据,“核心逻辑链条断裂70%,能量回路有十三处致命死结。你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硝酸甘油却满是裂纹的玻璃瓶。”

“夺舍我?只要你敢强行融合,巨大的能量压差会让你瞬间自爆,神形俱灭!”

识海中的火焰骤然停滞,那个高傲的声音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看得见本座的灵痕?!”

她是上个纪元毁灭世界的魔女,哪怕只剩残魂,也足以碾碎众生。可眼前这个凡人,竟然一眼看穿了她作为“纪元残片”最本质的死穴!

现实中,流浪汉头目的铁管已经带着破风声呼啸而下,距离沈长歌的额头仅剩三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长歌在识海中发出了最后的通牒,语速快得如同机关枪:“我死了,作为寄宿体的你也会消散。你夺舍,我们一起炸死。现在只有一条路——”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修好你的人。签下共生契约,借我力量。三、二……”

这根本不是谈判,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在“神形俱灭”与“屈辱求生”之间的单选题。

“一!”

“成交!该死的蝼蚁!”那女声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尖叫。

轰!

现实世界,沈长歌猛地抬起了右手。

他的指尖,一缕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火焰骤然跳动。那不是凡火,而是带着琉璃质感的规则之力——太初劫火。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当量。

“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热浪滚滚。

只有一声轻微得令人牙酸的气化声。

流浪汉头目只觉得手中一轻。他惊愕地低头,只见手中那根原本要砸碎沈长歌脑袋的实心铁管,在接触到那苍白火焰的瞬间,直接凭空消失了一截。

断口处光滑如镜,紧接着才冒出一缕极淡的白烟。

那是铁,被瞬间气化了。

“啊——!!”

直到此时,痛觉才传递到大脑。流浪汉头目惨叫着丢掉剩下的半截铁管,踉跄后退。他的手掌虽然没有直接触碰火焰,但仅仅是那一瞬间的高温辐射,就已经将他手掌的皮肤彻底灼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妖……妖法?!”

其余两名流浪汉惊恐地停下脚步,双腿打颤。在他们的认知里,修士杀人是飞剑、是火球,从未见过这种无声无息却能让钢铁瞬间消失的手段。

雨还在下。

沈长歌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泥水中,指尖那缕苍白的火焰已经熄灭。

这一击,耗尽了他刚刚透支生命力换来的所有能量。他的视网膜阵阵刺痛,天机眼的蓝色光芒迅速黯淡。

但他依旧睁着眼,死死盯着那三个流浪汉。

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三堆等待分类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