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平原的寂静不是无声，而是一种能吞噬声音的压抑。
沈长歌和裴凝像两只灰色的蜥蜴，贴着起伏不平的岩石地表快速穿行。越靠近西北方，空气中的金属锈味就越浓重。
三个时辰后，一座钢铁丛林刺破了灰雾，突兀地耸立在眼前。
那不是修仙界常见的亭台楼阁，而是由无数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型管道、锈迹斑斑的阀门和坍塌的冷却塔构成的工业废墟。虽然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但那种粗犷、冰冷的工业美学，却给裴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就是……上个纪元的宗门？”裴凝低声问道，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不，这只是他们的水房。”沈长歌纠正道。他的天机眼正在飞速解析入口处的电子锁结构。
“咔哒。”
早已腐朽的闸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开启。
两人闪身进入。
内部空间极其巨大，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黑灰。沈长歌突然脚步一顿，弯腰从灰烬中捡起一块黑白相间的金属碎片。
碎片的断口整齐，仿佛被极高温度瞬间切断。
沈长歌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虚空记忆合金”，和铁柱的材质一模一样。碎片上甚至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编号：AR-07……
铁柱来过这里？或者说……它就是在这里被拆解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水在那边。”裴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沉淀池，池水中泛着幽幽的蓝光。虽然含有微量辐射，但在废墟中，这就是琼浆玉液。
就在沈长歌拿出水壶准备取水时，头顶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液压泄气声。
“嗤——”
裴凝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甚至没有抬头，反手就是一剑撩天！
“铮！”
足以切金断玉的剑气斩在虚空中，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刺耳的爆鸣声，随即溃散。
“警告：检测到非法破坏行为。启动二级斥力场。”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
紧接着，八条锋利如长矛的机械足从阴影中垂落，深深刺入地面。一只高约五米的巨型金属蜘蛛缓缓降下。它背部背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生化罐，里面翻涌着淡金色的液体，单眼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园丁型守卫机甲……”沈长歌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之前用天机眼解析过的资料。
但这玩意儿的体型和压迫感，比资料里大了一倍不止！
“退！”沈长歌大吼。
但机甲的速度快得违背物理常识。它甚至没有理会持剑的裴凝，其中一条机械臂瞬间弹射而出，快如闪电，直扑沈长歌的咽喉。
沈长歌天机眼疯狂运转，试图寻找死线。
【目标结构：高密度纳米装甲】
【弱点分析：无（等级压制过大）】
【胜率：0%】
“该死！”
沈长歌只能凭借本能抬起那只木质化的左臂格挡。
“咔嚓！”
坚硬如铁的左臂在机械爪面前如同朽木般碎裂。巨大的金属钳直接卡住了沈长歌的脖子，将他像拎小鸡一样提到了半空。
“长歌！”
裴凝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燃烧精血，再次挥出一剑。这一剑带着决绝的死志，直刺机甲的单眼。
然而，机甲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身躯，那层无形的斥力场再次弹开了剑气。它甚至没有回头看裴凝一眼，仿佛她只是一株无害的杂草。
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沈长歌身上。
猩红的电子眼贴近沈长歌的脸，一道红光扫过他的全身。
沈长歌感到一阵窒息，但他没有放弃，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秽物炸弹。
就在这时，机甲的动作停住了。
“滴——扫描完成。”
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一种诡异的……呵护感？
“目标确认：容器编号001。”
“法则适应性：良。”
“生长进度：滞后。判定：营养不良。”
“执行施肥程序。”
施肥？
沈长歌愣住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机甲另一只机械臂弹出，末端是一根粗长的针管。
噗嗤！
针头无情地刺入沈长歌颈侧的大动脉。
“啊——！”
沈长歌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但他感到的不是毒药的腐蚀，而是一股滚烫的岩浆冲入血管。
淡金色的液体顺着针管注入，瞬间流遍全身。
那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一方面，他的肉体在欢呼，萎缩的肌肉在重生，断裂的灵脉在强制扩容，力量在成倍增长；另一方面，他的灵魂在战栗，这种力量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异物感”，仿佛有人正在往他的身体里强行写入一段不属于他的代码。
裴凝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握剑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敌人没有杀他，而是在……喂养他？
三秒钟后，注射结束。
机甲拔出针头，甚至还伸出一个微型喷头，在沈长歌的伤口处喷了一层止血凝胶。
“砰。”
沈长歌被扔回地面。他并没有摔倒，反而稳稳地站住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原本干瘪的身体此刻充盈着爆发性的力量，天机眼的视野甚至清晰了一倍，连空气中的灰尘轨迹都看得清清楚楚。
机甲收回机械臂，背后的生化罐液面下降了一截。
它最后扫视了一眼两人，从腹部弹出一个金属罐子，滚落在沈长歌脚边。
那是满满一罐高纯度的冷却水。
“请保持水分摄入，容器001。距离下次收割还有227天。”
说完，这只庞然大物转过身，迈着精密的步伐，重新隐入黑暗的管道丛林中，仿佛它刚刚只是完成了一次例行的园艺工作。
死一般的寂静。
沈长歌站在原地，看着那罐水，又摸了摸脖子上迅速愈合的针孔。
他全身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获得了力量的兴奋，而是因为彻骨的寒意。
原来，之所以之前能活下来，不是因为他运气好，也不是因为他够聪明。
仅仅是因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里，他根本不是什么反抗者，甚至算不上敌人。
他只是一株还没长熟的庄稼，一只被圈养在废墟里的猪。
所谓的“伊甸园”，不过是猪圈的好听名字罢了。
“长歌……”裴凝走过来，声音有些发颤，“你没事吧？”
“没事。”
沈长歌捡起那罐水，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将金属罐捏出了深深的指印。
他抬起头，那双异瞳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疯狂与冰冷。
“不仅没事，我还好得很。”沈长歌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既然他们想养肥我，那我就吃！吃到他们宰不动为止！”
他拿出之前捡到的那块“AR-07”碎片。在被强化后的天机眼视野下，碎片深处一段微弱的脉冲信号终于被解析出来。
【日志：我是铁柱……我没有死……我在回收站……好痛……】
沈长歌猛地攥紧了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掌，鲜血淋漓。
“走，裴凝。带上水，我们回家。”
“然后，准备把这群把我们当牲口的杂碎，连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