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指点出的瞬间，世界仿佛陷入了诡异的静止。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灵力对撞，也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只有一声极其细微、却在沈长歌耳中如雷贯耳的“咔哒”声。

那是精密齿轮咬合错位的声音，是完美的秩序崩塌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沈长歌保持着点指的姿势，指尖残留着造化之气过载后的焦糊味。在他的天机眼视界中，原本T-800体内那如同银河般流畅运转的暗金色灵力洪流，在经过左膝内侧那个微米级气孔时，突然遭遇了逻辑上的断崖。

微小的结构坍塌引发了湍流，湍流撞击在神孽合金的内壁上，产生了高频的震荡。这股震荡顺着传动轴疯狂向上传导，像是一条发疯的毒蛇，瞬间绞碎了沿途所有的平衡阀和稳定器。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骤然炸响。

T-800那只高高举起、即将把沈长歌砸成肉泥的重锤，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它那庞大的暗金色躯体开始剧烈颤抖，原本严丝合缝的装甲缝隙中，喷涌出刺耳的白色高压蒸汽。

“警报……核心……压力过载……”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变得断断续续，像是被卡住的老旧唱片。

沈长歌浑身浴血，躺在碎石堆中，大口喘息着。他的视线模糊，但我依然死死盯着那具正在走向毁灭的机甲。

“老头子……”他沙哑地呢喃。

T-800颤抖着，那只原本踩在他胸口的金属巨足，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沉重地挪开了。紧接着，这具代表了欧冶池最高杰作的杀戮机器，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战斗逻辑的动作。

它原本猩红如血的独眼，在这一刻疯狂闪烁。红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浑浊的、带着电流杂讯的淡黄色光芒。

那是古三通瞳孔的颜色。

机械头颅缓缓低下，看向脚下的沈长歌。那张冰冷的无面面具下，损坏的发声单元发出了一串刺啦作响的电流声，最终汇聚成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别……哭……”

“去修好……这……操蛋的……世界……”

声音落下的瞬间，T-800体内传来了类似反应堆融穿的恐怖轰鸣。那是“神孽合金”无法承受核心过载而发出的悲鸣。

此时此刻，它的逻辑核心已经判定：自爆不可逆转。按照欧冶池设定的程序，它应该立刻扑向最近的高价值目标——也就是伊甸园的幸存者们，拉着所有人陪葬。

然而，T-800却猛地转身。

这具百吨重的钢铁之躯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它没有冲向敌人，也没有冲向沈长歌，而是背对着徒弟，用那宽阔得如同山岳般的背脊，死死挡在了沈长歌的身前。

它张开双臂，像是一座孤岛，扑向了外侧空旷的废墟。

“轰——！！！”

一轮微型的太阳，在距离沈长歌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升起。

那不是火焰，那是纯粹的能量宣泄。神孽合金的碎片在超高温下化作了无数致命的流星雨。恐怖的冲击波如同实体化的海啸，瞬间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不！！！”

沈长歌的嘶吼被爆炸声彻底淹没。他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飞，五脏六腑都在这一瞬间移位。高温气浪卷着砂石，像砂纸一样打磨着他的皮肤。

那一刻，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惨白。

……

痛。

钻心刺骨的痛。

当意识重新回归躯体时，沈长歌发现自己正半埋在一堆滚烫的焦土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味和金属被气化的焦糊味。

他挣扎着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顾不上检查断裂的肋骨，发疯似地冲向那个巨大的弹坑。

“师父！师父！”

没有回应。

弹坑中心，只有还在流淌着赤红铁水的岩石，和满地扭曲变形、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暗金色碎片。那个总是拿着酒壶、满嘴黄牙、喜欢敲他脑袋的邋遢老头，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消失了。

彻底地消失了。

沈长歌跪在滚烫的灰烬中，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指甲翻起，指尖血肉模糊，但他毫无知觉。

“哪怕是一块骨头……哪怕是一个零件……”

眼泪混合着血水滴落在滚烫的废墟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锐利的东西。

沈长歌颤抖着将它挖了出来。

那不是骨头，而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晶体板。它是T-800唯一残留的核心部件，边缘已经被高温烧蚀得参差不齐，依然散发着灼人的余温。

这就是古三通留下的最后遗物。

沈长歌死死攥着这块芯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渗入芯片的纹路中。

“嗡……”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传来了低沉的震动声。

沈长歌猛地抬头。透过漫天的烟尘，天机眼的雷达模式捕捉到了令人绝望的信号——数以万计的红点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是欧冶池的后续部队。十万“肃清者”机械傀儡，正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逼近伊甸园的残骸。

T-800的自爆并没有吓退它们，反而被机械天道判定为“高威胁目标已清除”，从而加快了推进速度。

伊甸园的防御已经全毁。裴凝重伤昏迷，季微漾生机枯竭，铁柱只剩下一个核心。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长歌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芯片。天机眼疯狂解析，大量的数据流在他眼中瀑布般刷过。

【物品：T-800核心逻辑组（残损）】

【状态：离线】

【权限等级：最高指挥官（已覆盖）】

【解析结果：该芯片拥有接入“机械神域”底层网络的最高密钥。】

这是钥匙。是通往欧冶池那个绝对完美、绝对理性的指挥网络的唯一后门。

只要能接入网络，就能利用这块芯片里的权限，瘫痪掉那支正在逼近的机械大军。

但是……电脑呢？读取器呢？

沈长歌环顾四周。除了废墟，就是焦土。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在刚才的电磁脉冲中报废了。他手里拿着核弹的发射密码，却找不到一个键盘。

“没有设备……”沈长歌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悲伤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冷酷。

如果没有设备，那就制造一个设备。

如果不兼容，那就强行兼容。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还在流血的右臂上。那是经过“万象补天体”改造的肉身，经脉早已不再是凡人的血肉，而是足以承载法则力量的通道。

“我是修补匠。”沈长歌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插不进的接口。”

他反手拔出腰间那柄早已卷刃的断刀，没有丝毫犹豫，刀尖对准自己右臂内侧的尺神经位置。

“噗！”

刀锋切入皮肉。鲜血喷涌而出。

沈长歌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在剧痛中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利用天机眼的微观视角，用刀尖挑开了筋膜，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精准地找到了一束泛着淡金色光泽的神经束。

那是他重铸肉身后，能够传导生物电信号的“灵力神经”。

“来吧，师父。我们师徒俩，最后再大闹一场。”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左手捏住那块边缘锐利如刀的黑色芯片。

没有麻醉，没有消毒，没有适配器。

他将芯片那粗糙的、带着倒刺的金属引脚，对着那束裸露在外的金色神经，狠狠地刺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从沈长歌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那是将烧红的铁钎直接插入脑浆的酷刑。

刹那间，庞大的、冰冷的、属于机械天道的高压数据流，顺着那块芯片，毫无缓冲地冲入了他的神经系统。

他的右臂瞬间痉挛，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蚯蚓在疯狂扭动。金色的电弧从伤口处炸开，顺着经脉直冲大脑。

【警告！检测到未知数据入侵！生物防火墙过载！】

【警告！神经电压超标300%！脑死亡风险：极高！】

天机眼的警告声在他的脑海中尖叫。

沈长歌的双眼瞬间充血，两行血泪滚滚而下。他的大脑仿佛被一只巨手粗暴地撕开，无数属于T-800的数据——那些战斗参数、那些指令代码、还有那被压抑在最深处的、属于古三通被活体改造时的无尽痛苦——全部混杂在一起，化作一场数据风暴。

“给我……连上！！！”

沈长歌没有退缩，反而调动体内残存的所有造化之气，死死裹住那块芯片，强行催动“万象补天体”的生物兼容性，将自己的神经与芯片的电路熔接在一起。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中的现实世界逐渐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无数蓝色代码构成的、冰冷而浩瀚的虚拟海洋。

他看到了。

在云端之上，那张笼罩着整个世界的、精密得令人窒息的机械网络。

而他，就是此刻这张网上，唯一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