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流星。

当那团赤红的火球撕裂大气层,以一种违背空气动力学的笔直轨迹坠向伊甸园隘口时,沈长歌的瞳孔剧烈收缩。没有陨石坠落时那种混乱的翻滚,它稳定得像是一颗被神明掷下的钉子,带着绝对的静默与必中的杀意。

热浪扑面而来,刚刚经历了两天两夜高温炙烤的岩石地面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动能……挡不住。”

裴凝的声音嘶哑,她那双蒙着黑布的盲眼此刻正流下两行血泪。身为兵煞厄难体,她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感知到了那团火球中蕴含的毁灭性质量——那不是灵力的堆砌,而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物理密度。

但她还是动了。

“退后!”沈长歌的吼声还没传出喉咙,一道银色的身影已经冲天而起。

裴凝没有丝毫保留。她手中的锈剑在空中解体,化作无数细密的铁屑,随后被她体内狂暴的兵煞之气强行粘合,编织成一张覆盖了半个天空的千层剑网。

“葬剑诀·天罗。”

这是她透支生命的一击。剑网并非静止,而是以每秒数千次的高频震动切割着空气,理论上足以将任何撞入其中的物体绞成齑粉。

然而,物理规则是残酷的。

赤红的流星撞上了剑网。没有僵持,没有切割声,甚至没有一丝停顿。那张足以绞杀元婴期修士的剑网,就像是蛛网撞上了一块烧红的实心铁锭,瞬间崩解、气化。

那东西太硬了,硬到无视了剑气的锋锐;那东西太重了,重到无视了阻力的存在。

“噗——”

半空中的裴凝如遭雷击,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像只断线的风筝般坠落。沈长歌脚下炸开一团气浪,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她。怀里的身体烫得惊人,那是兵煞反噬的高温,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手中的本命剑符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轰!!!”

流星砸在了铁柱前方五百米的空地上。

这一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

巨大的冲击波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方圆千米内的地皮直接掀起。岩石在瞬间的高温高压下液化,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玻璃状物质。烟尘腾起千丈之高,遮蔽了暗红色的天空。

沈长歌抱着裴凝落地,背靠着铁柱巨大的金属足部,死死盯着那团烟尘。

“警报。目标数据解析失败。物理抗性:MAX。灵力抗性:MAX。材质成分:未知神性合金。”天机眼的界面上一片鲜红,所有的数据都是令人心悸的问号。

烟尘缓缓散去。

一个身影站在玻璃化的陨石坑中心。

那是一个身高三米的人形机械。它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暗金色,那是沈长歌从未见过的金属——它似乎在吞噬周围的光线,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剪影。它没有五官,面部是一整块光滑的暗金装甲,只有在左眼的位置,镶嵌着一颗猩红的晶体,正以一种冷漠的频率闪烁着。

它的手中,提着一把长柄方头锻造锤。那锤子大得离谱,锤头几乎有半个身子那么大,上面没有繁复的符文,只有无数次锻打留下的粗糙肌理。

“神孽合金……”沈长歌感到喉咙发干。那是传说中将元婴修士的灵魂强行熔炼进金属里才能得到的禁忌材料,欧冶池竟然真的造出来了。

代号:T-800。

那个暗金色的怪物动了。它没有像普通傀儡那样僵硬地转身,而是极其自然地提着巨锤,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大地轻颤。

此时的铁柱,依然保持着“暴食模式”的展开状态,百米高的身躯虽然残破不堪,却依然像一座巍峨的山峰堵在隘口。它胸口的反应堆发出嗡鸣,试图重新构建引力场。

“铁柱,撤防御!快跑!”沈长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是匠人的直觉,一种面对天敌的本能恐惧。

但他喊晚了。

T-800并没有奔跑,它只是看似缓慢地举起了那柄巨大的锻造锤。它的动作朴实无华,没有灵力光效,没有法则波动,就像是一个在铁匠铺里干了一辈子活的老铁匠,抡起锤子准备敲打一块顽铁。

这一锤,名为【乱披风】。

沈长歌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这起手式……太熟悉了。

“嗡——”

锤头落下的瞬间,空气并没有被排开,而是被压缩成了实质。一股人耳无法听到的次声波率先轰鸣而出。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锤,实际上在接触目标的微秒间隙里,产生了数万次的高频震荡。每一个震荡频率,都精准地对应着铁柱护盾结构的共振点。

“咔嚓。”

那足以吞噬光束炮的引力护盾,在接触锤风的瞬间,就像是一块被高音震碎的玻璃杯,瞬间崩解成漫天光点。

紧接着是实体打击。

巨锤毫无花哨地砸在了铁柱厚重的胸部装甲上。

没有爆炸。因为力量太集中了,集中到没有一丝外泄。

百米高的钢铁巨人,竟然在这一锤之下,像是一个被保龄球击中的积木玩具,双脚离地,向后倒飞而出。

“滋滋……核心……受损……父体……快跑……”

半空中,铁柱那庞大的身躯开始解体。那不是被打碎的,而是被震散的。那一锤的震荡力顺着它的金属骨骼传遍全身,所有的螺丝、铆钉、焊缝在同一时间松脱、断裂。

轰隆隆——

铁柱重重地砸进了后方的绝壁之中,激起漫天碎石。原本巍峨的堡垒,此刻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它胸口的幽蓝光芒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铁柱!!!”

沈长歌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却被天机眼的警报死死按在原地。

在这毁灭的瞬间,只有处于超频状态的天机眼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细节:在铁柱机体崩解的前一瞬,它胸口的装甲板弹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一个巴掌大的黑匣子被高压气体弹射出来,借着爆炸的气浪,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战场边缘的阴影里。

那是它最后的备份。

战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T-800收回巨锤,它的动作依然流畅而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惯性晃动。它甚至没有看一眼那堆废铁,仿佛那只是一块被敲碎的炉渣。

它的一只脚踩在玻璃化的地面上,暗金色的脚掌碾碎了浮土。接着,它做了一个极其细微、完全不符合杀戮机器逻辑的动作——

它抬起左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左膝盖内侧的位置。

那是……风湿?

沈长歌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限,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个动作,他在过去的十年里见过无数次。每当阴雨天,每当铸造了一整天后,那个邋遢的老头子总会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满是老茧的手揉那个位置,嘴里还会念叨着:“这破腿,早晚换个铁的。”

现在,他真的换了。换成了最强的神孽合金。

T-800转过头。

那颗猩红的独眼锁定了站在废墟中的沈长歌。那目光中没有杀意,没有情感,只有一种如同看着待修正零件般的冰冷审视。

它提着锤子,一步步向沈长歌走来。每一步的步幅,都精确到毫米。

沈长歌将怀里昏迷的裴凝轻轻放在地上,慢慢站直了身体。

他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那走路的姿势,那握锤的手法,那无意间抚摸膝盖的习惯……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残酷的真相,如同一把尖刀捅进沈长歌的心窝。

“师父……”

沈长歌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那个他以为再也无法叫出的称呼。

那个从天而降、毁掉了他们所有防线、打碎了铁柱的怪物,那个欧冶池引以为傲的终极兵器——

正是他被活体改造的恩师,古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