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一万条蛇在干燥的骨头上爬行。

鲸骨大教堂内原本回荡着劫火带来的暖意,此刻却被一股湿冷粘稠的腥甜气息强行挤占。反向过滤阵法的火光摇曳不定,将被拉长的影子投射在惨白的肋骨墙壁上,显得格外狰狞。

“该死,是法则聚合体……”叶琉璃的声音在沈长歌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颤栗,“沈长歌,别用常规眼光看它。这东西不是生物,是一团活着的‘灾难’。”

沈长歌没有回答。他的脊背早已绷紧如弓,天机造化眼在警报声中疯狂运转。

在那些封死退路的血色荆棘中央,那团名为“季微漾”的东西正在蠕动。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无数溃烂的肉块与盛开的剧毒花朵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被强行缝合的噩梦。暗红色的藤蔓如同血管般在它体表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喷吐出肉眼可见的灰色孢子。

而在这一堆腐烂与生机交织的怪诞血肉中,隐约嵌着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形轮廓。那是一个少女,皮肤苍白得像纸,双眼空洞地望着虚空,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缺了半个脑袋的破烂玩偶。

“好痛……好饿……”

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更像是无数根藤蔓摩擦产生的共鸣,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稚嫩与痛苦。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枯荣法则。物理防御有效率:0%。”

天机眼的红色弹窗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

“它过来了!”叶琉璃尖叫,“快用你的那个什么阵法把它炸开!本座的劫火现在太弱,挡不住这种级别的法则侵蚀!”

沈长歌的手按在反向过滤阵的核心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他没有引爆。

在那团恐怖的血肉逼近反向过滤阵边缘,无数荆棘即将刺穿防御光幕的瞬间,沈长歌开启了天机眼的“过载模式”。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褪色,变成了由无数线条构成的结构图。

在那团混乱无序、代表着“毁灭与腐烂”的暗红色线条深处,沈长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捕食者的构造。

那些狂暴的生机法则并没有像正常的灵力那样循环流动,而是在那具瘦小的少女躯体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死死纠缠在一起的“死结”。就像是被堵塞的洪水,因为找不到出口,只能在体内疯狂积压、发酵,最终撑破了堤坝,将宿主炸成了一团烂肉。

她在自爆。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经历着身体被撑裂又重组的凌迟。

所谓的“捕食”,不过是她为了填补这无底洞般的消耗,本能地抓取一切带有能量的东西来止痛。

“她不是在杀人,”沈长歌瞳孔骤缩,喃喃自语,“她是在求救。”

“你疯了吗?那是怪物!”叶琉璃无法理解沈长歌的逻辑。

“她是病人。”沈长歌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又带着一种即将在悬崖上走钢丝的疯狂,“医生不杀病人。”

“左肋三寸,那是你的死结!不想痛就听我的!”

沈长歌突然撤去了维持阵法稳定的灵力,反而向着那个“死结”大吼。

怪物茫然地停滞了一瞬。那个怀抱玩偶的少女轮廓微微偏头,似乎听懂了那个字——痛。

就是现在!

沈长歌猛地将反向过滤阵的功率推到了红线区。

“爆!”

这一声爆喝并未带来毁灭,而是引爆了阵法中积蓄的所有热能。轰然一声巨响,狂暴的气浪夹杂着劫火的余威,将正前方密密麻麻的荆棘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

爆炸的烟尘还未散去,一道人影已经冲了出去。

“沈长歌你找死!”叶琉璃的骂声在指环里炸开。

沈长歌没有理会,他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顶着尚未散尽的高温和四散的强酸汁液,冲到了那团巨大的血肉面前。

噗嗤!

一根粗大的荆棘瞬间贯穿了他的左臂。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种诡异的麻木感瞬间蔓延。沈长歌低头,惊骇地看到自己的左臂皮肤正在迅速变硬、发灰,长出了树皮般的纹路——这就是枯荣法则的同化,只要几秒钟,他整个人就会变成一截枯木。

但他没有退。

剧痛让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在天机眼的视野里,那个代表着“法则死结”的光点已经近在咫尺。

“给我……解开!”

沈长歌怒吼一声,右手食指凝聚了体内仅存的所有造化之气,甚至抽取了叶琉璃的一丝本源魂力,狠狠地点在了那团烂肉中少女的眉心。

这不是攻击。这是一次精细到微米级的手术。

造化之气如同一把尖锐的手术刀,顺着那混乱法则的缝隙切入,找到了那个死死纠缠的线头,然后——猛地一挑!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那个恐怖的血肉聚合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紧接着,一声如同堤坝决口的闷响在鲸骨内部炸开。

那些积压了百年的、腐败的生机,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并不是毁灭性的爆炸,而是一场雨。

绿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喷涌而出,化作一场滂沱的灵雨,洒落在干涸的鲸骨之上。原本死寂的白骨上,瞬间长出了嫩绿的苔藓,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骨缝中颤巍巍地绽放。

随着生机的宣泄,那层厚厚的腐烂外壳开始剥落、风化,化作黑色的尘埃散去。

当尘埃落定。

那个三米高的怪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破烂白裙、赤着双脚的少女,正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的皮肤虽然依旧苍白得透明,但不再溃烂。怀里的那个破玩偶依然被她死死抱着,那是她在无尽的疯狂岁月中唯一的锚点。

季微漾眨了眨眼,那双原本充斥着杀戮欲望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是一潭死水。她低下头,看着那个半跪在面前、左臂已经完全木质化的男人。

她记得这种感觉。那根刺入她灵魂的手指,就像是拔掉了扎在她心口的一根毒刺。

痛楚消失了。

“不……痛……”

季微漾呢喃着,然后像是雏鸟找到了唯一的温暖源,猛地扑进了沈长歌怀里,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沈长歌闷哼一声,差点被这股蛮力撞断肋骨。但他没有推开她。

他感受着怀里这具躯体传来的颤抖,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死死抱住唯一的浮木。

沈长歌疲惫地靠在鲸骨壁上,看着头顶那些在灵雨中疯长的植物,嘴角勾起一抹惨笑。

“手术成功,恭喜你,是个女孩。”

然而,远处那永恒灰暗的苍穹之下,几道红色的电子眼光芒在废墟中一闪而过。这场充满生机的灵雨,在这片死寂的灰烬平原上,实在是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