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灵纪元5000年8月15日，黎明。
万界废墟没有太阳，所谓的黎明，只是那层笼罩在头顶亿万年的熵增灰雾，稍微稀薄了那么一丝，透出些许死灰色的惨白光亮。
警报声不是突兀响起的，而是像某种巨大的、正在苏醒的深海巨兽的呼吸，伴随着地面的震颤，从地平线的尽头碾压而来。
伊甸园基地的最高瞭望塔上，季微漾怀里的破烂玩偶掉在了地上。
她呆滞地看着远方。那里，原本是连绵起伏的垃圾山和灰烬平原，此刻却变成了一片涌动的银黑色海洋。天空被数以千计的梭形战舰遮蔽，它们静默地悬浮，像是一群等待腐肉的钢铁秃鹫。地面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汇聚成一道闷雷——那是十万具“肃清者-IV”型傀儡。
它们没有五官，面部只有一颗闪烁着猩红光点的独眼；它们没有痛觉，身躯由廉价但坚硬的黑铁铸造，每一具都散发着金丹期修士才有的灵压。
这不是战争，这是格式化。
“检测到最高级别威胁。敌方数量：十万三千。胜率：0%。”
铁柱那标志性的电子合成音在基地广播中响起。这一次，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憨憨的电流杂音喊着“饿”，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个真正的机器。
“全员，退后。”
伴随着这声指令，那尊高达百米的黑白重装机甲，独自迈步走出了基地的能量护盾。
“铁柱！你疯了吗？那是十万金丹！”裴凝在城墙上厉声喝道，手中的长剑因握得太紧而发出悲鸣。
铁柱没有回头。它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块曾被主人亲手焊接的护心镜，核心处理器深处，一段被尘封的上古代码正在疯狂改写着它的底层逻辑。
【逻辑冲突检测……生存第一定律失效。】
【检测到认证目标（沈长歌）未归。】
【家园守护协议激活。】
【Ω-7离线协议：启动。】
“滋滋——”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彻云霄。铁柱原本狰狞的炮管、用来吞噬进化的“暴食”熔炉，在这一刻全部逆向折叠、坍缩。它放弃了所有的攻击手段，将体内那颗由虚空活体金属构成的心脏，功率推到了红线之上。
一道厚重得近乎实体的黑白力场，以它为圆心，轰然张开，死死堵住了通往伊甸园的唯一隘口。
“禁止……通行。”
下一秒，天空中的战舰群开火了。
数千道高能灵力光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那道孤独的钢铁身影。
没有躲避，没有反击。
铁柱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峰，硬生生用机体承受了所有的毁灭。装甲在高温下瞬间赤红、软化、滴落，像蜡油一样流淌。它的机械臂被炸断，肩部的雷达被融化，但那双深深扎入大地的液压腿，却没有后退哪怕一毫米。
“警告！机体损毁率30%……50%……70%……”
警报声在驾驶舱内凄厉回荡，但铁柱的独眼中，那抹蓝色的光芒却越发坚定。它记得主人说过，它是盾，是这破烂基地的门神。
门神，是不能倒下的。
……
城墙之上，裴凝的身体在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透支。
她看不到战场的惨状，但她的心眼比肉眼看得更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的因果线，像是一张收紧的巨网，正勒进伊甸园的咽喉。
“既然你喜欢当靶子，那我就当刺。”
裴凝闭上双眼，眼角流下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那是剑心超负荷运转的征兆。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压过了漫天的炮火声。裴凝手中的长剑崩解，化作千道银白色的流光，顺着铁柱撑起的力场缝隙，泼洒进敌群之中。
每一道剑气，都精准地切断了一具傀儡的动力核心。
但没用。
这些肃清者共享着同一个云端大脑。前面一排刚倒下，后面一排就踩着残骸补上，它们的动作甚至更加精准，完美地预判了裴凝剑气的落点。
“个体的武勇，在集群智能面前毫无意义。”
天空中，似乎传来了欧冶池冰冷的审判。
“噗！”裴凝张口喷出一股鲜血，那原本无瑕的剑心，在数万次的高频计算与碰撞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锯齿切割，每一剑挥出，都是在燃烧生命。但她不能停，因为她身后，是那个抱着玩偶瑟瑟发抖的季微漾，是那个为了维持基地运转而不得不陷入沉睡的叶琉璃。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回来之后。”
裴凝咬碎了牙齿，原本银白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
……
基地核心，能源枢纽。
这里没有硝烟，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叶琉璃悬浮在巨大的法则熔炉之上，那一身标志性的红裙此刻黯淡无光，甚至连她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虚无感。
为了抵抗外界那足以抹平山岳的炮火轰炸，伊甸园的防御大阵每秒钟都在消耗海量的能源。而这些能源，全部来自她——来自她不断燃烧的本源灵魂。
她能感觉到外面的情况。
那个傻大个铁柱快要碎了，那个瞎眼丫头裴凝快要油尽灯枯了，就连那个平时最怕死的季微漾，也在用自己的血肉喂养防御荆棘。
“一群……笨蛋。”
叶琉璃骂了一声，声音却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哽咽。
她是天灾魔女，是毁灭的代名词。万年前，她烧死过无数生灵，从未有过一丝怜悯。
但现在，看着这群为了一个承诺而拼命的“残次品”，她那颗早已在封印中冷却的心，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灼热。
“喂，修补匠。”
她抬起头，看向头顶那片混乱虚无的时空。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灰雾，穿透了那该死的时空壁垒，看到了那个在乱流中挣扎的男人。
“你还要让我们等多久？”
“再不回来……家就要没了。”
叶琉璃眼中的暴戾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温柔。
她猛地张开双臂，原本维持防御阵法的力量骤然收缩，然后——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暗红色火焰从她体内爆发而出。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是她在燃烧自己的神格，燃烧自己作为“劫火焚世魂”存在的根基。
“给我……开！！！”
她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悲鸣。
那道火焰化作一道笔直的光柱，无视了物理规则，无视了空间距离，硬生生地冲破了伊甸园的穹顶，击穿了熵增灰雾，狠狠轰击在虚空深处的时空壁垒上。
那不是攻击。
那是一个坐标。
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夜里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只为了让那个迟归的家长，能看清回家的路。
随着这道光柱的升起，叶琉璃的身体彻底化作了点点荧光，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防御护盾，破碎。
外界的炮火声瞬间变得清晰无比。肃清者军团那冰冷的钢铁洪流，踏碎了铁柱残破的躯体，跨过了裴凝无力的剑气，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最后的幸存者。
毁灭，就在下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