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时间,或者说,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纯白。无边无际的纯白。

这是沈长歌在意识濒临崩溃前,利用天机造化眼剩余的全部算力,在识海深处构建的最后避难所——思维殿堂。

外界的时空乱流正在疯狂撕扯着他的肉身,虚空活体金属像亿万只高温行军蚁正在啃食置换他的骨骼。为了不让这种凌迟般的剧痛摧毁理智,他切断了痛觉信号的上传,将意识完全沉浸到了这个绝对理性的虚拟空间。

但这并非逃避,而是为了面对一个更绝望的对手。

思维殿堂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数据流构成的古罗马式竞技场。

在沈长歌对面十步之外,站着一道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高两米五的暗金巨人,浑身由欧冶池最得意的“神孽合金”铸就,流线型的装甲表面没有一丝接缝,宛如液态的水银在缓缓流动。它的面部是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唯有双眼位置,燃烧着两团冰冷的红光。

T-800。

或者说,这是被剥夺了灵魂与记忆,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师父,古三通。

“第三亿四千五百六十二万次模拟。开始。”

沈长歌冰冷的声音在竞技场上空回荡。在这个空间里,思维的速度被无限拉伸,外界的一秒,这里便是数年。

话音未落,他动了。

即便是在意识空间,沈长歌依然模拟出了那天机眼全开的极限状态。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指尖凝聚着足以崩解分子键的规则之力,直刺T-800的咽喉——那是他分析出的,装甲厚度相对薄弱的连接点。

然而,T-800没有动。

直到沈长歌的指尖距离它的咽喉只有三寸,直到那崩解之力即将触碰到神孽合金的表层。

T-800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而是一种近乎预知未来的“提前量”。

它只是微微侧身,幅度精确到了0.1毫米,沈长歌的指尖便擦着它的颈部装甲滑过,溅起一串无效的火星。与此同时,T-800那巨大的战锤已经违背物理惯性地出现在了沈长歌的必经之路上。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最极致的暴力与计算。

乱披风·崩山。

“砰!”

没有痛觉,只有视野的瞬间黑屏。沈长歌的意识体在这一锤之下,像是一个被摔烂的西红柿,瞬间炸成了漫天的数据碎片。

【模拟失败。存活时间:0.3秒。】

纯白空间重置。沈长歌完好无损地重新凝聚,但他眼神中的疲惫却加深了一层。

那种疲惫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力感。

“再来。”

这一次,沈长歌没有近身。他双手结印,在这个虚拟空间中模拟出了成千上万道复杂的灵力陷阱,试图用繁复的计算量撑爆对方的处理器。

T-800依然沉默。它迈步前行,每一步都踏在灵力节点的死角上。它无视了那些足以绞杀元婴修士的陷阱,就像是一个行走在自家后花园的巨人。它的核心算法——那个被欧冶池植入的“反计算屏障”,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它是完美的。

无论沈长歌如何变招,无论他设计出多么精妙的战术,T-800总能提前半秒做出最优解。它就像是一面镜子,无论沈长歌如何挣扎,镜子里的倒影永远比他快一步。

死亡。死亡。还是死亡。

被锤杀,被撕裂,被神孽合金液化后的尖刺贯穿,被高频声波震碎内脏……

沈长歌在这个白色的地狱里,被自己最敬爱的师父,用上亿种方式杀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只是一瞬。

沈长歌瘫坐在地上,并没有急着开启下一次送死。他看着远处那个只要他不攻击、就静止如雕塑般的T-800,发出了一声沙哑的笑。

“完美的材料,完美的算法,完美的杀戮机器……”

“欧冶池,你把老头子改造成了你梦想中的样子啊。”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口鼻。这不仅仅是因为打不过,更是因为他发现,在这场算力的对决中,身为“造化之眼”宿主的他,竟然输给了那个依靠剥削众生而建立的“机械天道”。

只要逻辑还存在,只要因果还成立,T-800就是无解的。

“除非……”

沈长歌的目光有些涣散,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猛烈跳动的念头。

完美的机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因为这个世界是混沌的,是充满变数的。绝对的完美,意味着绝对的僵化。

他的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飘回了那个充满机油味和霉味的补天阁。那个邋遢的老头子一边抠着脚丫,一边把那个足以抵挡天劫的“乾坤反光镜”扔给他修。

“长歌啊,记住喽。”老头子当时喷着满嘴的酒气,“这世上没有修不好的东西,也没有造不坏的宝贝。真正的大宗师,在造出绝世神兵的时候,总会手抖那么一下。”

“为什么?”当时的沈长歌不解,“为了藏拙?”

“屁!”老头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那是为了给这操蛋的老天爷留个面子!也是为了万一哪天这玩意儿发疯咬主人,咱能有个地儿下刀子!这叫……匠人的良心,懂不懂?”

匠人的良心。

匠人……留痕。

沈长歌那双已经死寂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点幽幽的鬼火。

欧冶池追求的是数学上的完美,他抹去了古三通的人格,抹去了他的记忆,甚至重塑了他的肉身。

但他真的能抹去一个炼器了一辈子的大宗师,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吗?

那个把“留后门”当做职业习惯的老流氓,真的会甘心变成一具彻彻底底的傀儡吗?

如果在物理层面找不到弱点,在算法层面找不到破绽……那么,唯一的胜机,会不会就藏在那个看似完美的躯壳之下,那个连欧冶池的算法都忽略掉的、“不必要”的习惯里?

沈长歌重新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急着进攻。他开启了天机眼,不再去解析T-800的装甲厚度,不再去计算它的灵力流向。

他开始像一个寻找父亲遗物的孩子一样,在这具冰冷的杀戮机器上,寻找那个熟悉的、带着体温的、不合逻辑的“痕迹”。

“我不信你没留后手,老头子。”

沈长歌喃喃自语,身形缓缓消散,退出了思维殿堂。

……

外界,时空乱流的漩涡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一直被灰雾包裹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

原本血肉模糊的四肢,此刻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金属光泽。虚空活体金属已经完全替代了他的骨骼,那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锋锐之气,割裂了周围的空间。

沈长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恐怖的红血丝,瞳孔深处的数据流变得迟滞而凝重,仿佛一台运转了千年未曾停歇的老旧计算机。

他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枯竭。

但他活下来了。不仅熬过了肉体的剔骨之痛,更熬过了精神上的亿万次死亡。

“骨头硬了……”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接下来……该玩火了。”

他抬起那只已经在物理层面堪比神兵的右手,抓向了漂浮在身边的、那三团因为失去压制而开始暴动的法则本源。

真正的地狱,现在才刚刚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