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像是被灌满了铁砂，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拉风箱。沈长歌背着裴凝，在灰色的荒原上狂奔。
身后的空间震荡无声无息，却快得惊人。那种压迫感不像是有猛兽追逐，更像是整个世界的背景板正在被人一点点裁掉。回头看去，刚才停留的那座土丘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警告，左前方十五米，空间裂缝生成。”
天机眼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沈长歌的视野里，原本连成一片的灰色平原变成了由无数绿色线条构成的3D网格。而在这些网格中，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断裂的黑线——那是空间极不稳定的断层。
这些裂缝肉眼不可见，但在物理层面上，它们比世界上最锋利的神兵还要锋利。撞上去，就是切片。
“左！”
沈长歌猛地向左侧扑倒，身体在满是碎石的地上翻滚。一道无形的锋刃擦着他的右肩划过，那一块衣袖连同下面的皮肉瞬间平滑消失，伤口平整得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流血。
痛觉延迟了一秒才炸开，沈长歌闷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继续跑。
“右转，跳跃！”
他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疯子。每一次变向，每一次急停，都是在与毫秒级的时间差博弈。
背上的裴凝随着他的动作颠簸，那面简陋的食锈兽骨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散架。沈长歌能感觉到她冰冷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脖颈上，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温度来源，也是支撑他不倒下的绝对锚点。
“别死……千万别死……”
他不停地念叨着，不知道是说给裴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前方，那具巨大的白色骨架终于清晰起来。它像是一座宏伟的骨质大教堂，巨大的肋骨如拱门般刺向苍穹，森白的骨质在灰雾中散发着古老而坚硬的气息。
那是“远古星鲸”的遗骸，上个纪元游弋在星海的巨兽。即便是死亡千万年，它的骨骼依然抗拒着这个世界的崩坏。
“到了！”
沈长歌看到了希望。但身后的震荡波已经逼近脚后跟，地面的碎石开始反重力地漂浮起来。
“十米……五米……”
在震荡波即将吞没他的最后一瞬，沈长歌用尽全力向前一跃。
嗡——！
那种令人恶心的失重感瞬间消失。两人像滚地葫芦一样摔进了巨大的鲸骨内部。
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种无处不在的、要把人拆解成原子的恐怖拉扯感被隔绝在了骨架之外。沈长歌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
他回过头，看向鲸骨的入口。只差半米，外面的世界依然在崩塌、重组，但那道无形的波纹撞击在鲸骨外壳上，只是激起了一圈淡淡的涟漪，就无奈地滑开了。
“活下来了……”沈长歌全身脱力，只想就这样昏死过去。
但他不能。
一种刺骨的寒意正在鲸骨内部蔓延。这里虽然隔绝了空间乱流，但并没有隔绝温度的流失。废墟的夜晚正在降临，这里的温度很快会降到绝对零度附近。
裴凝的身体正在迅速失温，眉毛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
“该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沈长歌哆嗦着手去摸打火石，但这没用。这里的空气里没有助燃剂，只有惰性的死气。普通的火焰根本点不燃。
他需要火。真正的、能燃烧法则的火。
沈长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左手食指的那枚黑铁指环上。
“醒醒！我知道你醒着！”沈长歌用力敲击着指环，声音沙哑且凶狠。
指环毫无反应，冰冷得像块废铁。
“装死是吧？”沈长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直接开启了天机眼，找到了之前为了修复指环而建立的【痛觉共享链接】。
在这个链接下，双方的神经是相通的。
“你不出来，那咱们就一起冻死。”
沈长歌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撤掉了对自己痛觉神经的屏蔽，将此刻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肺部撕裂的剧痛，以及精神透支的眩晕，一股脑地顺着链接轰进了指环里。
“啊！！！”
识海中传来一声尖锐的怒骂。指环骤然发烫，一道红色的虚影猛地钻了出来。
叶琉璃那一袭红衣此刻显得有些黯淡，她的身影半透明，眉心的裂痕触目惊心。她一出来就指着沈长歌的鼻子大骂：“沈长歌你个疯子！你想冻死本座吗？那种低贱的寒气……好冷！该死，怎么会这么冷！”
这位昔日的天灾魔女，此刻也被废墟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萎靡。
“不想死就放火。”沈长歌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这里是热寂的终点，没有热量。我现在死了，指环就会因为失去生物电供能而崩解，你会直接暴露在这些灰雾里。你知道结果。”
叶琉璃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那些灰色的雾气。那是熵增，是所有有序生命的克星，更是她这种残魂的剧毒。
“你……你竟然敢威胁本座！”叶琉璃气得咬牙切齿，但身体的本能颤抖让她明白，这个疯子说的是真的。
“少废话，不想一起死就干活！不需要多大，维持一个火苗就行！”
叶琉璃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沈长歌已经灰飞烟灭了。但她最终还是屈辱地伸出手，指尖“噗”地一声，燃起了一朵深紫色的火焰。
那是太初劫火，世间最霸道的火种。
火焰亮起的瞬间，周围的寒气被逼退了一米。
“不够。”沈长歌皱眉，“这点热量会被环境瞬间同化。我们需要一个炉子。”
他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在周围的垃圾堆里翻找。几块废弃的灵石碎片，几根扭曲的铜管，还有一个破损的金属头盔。
他把这些东西摆在叶琉璃的火苗周围，但他并没有按照常规的聚灵阵摆放。
常规阵法是顺时针引导灵气汇聚。但这里的灵气有毒。
沈长歌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在地面上刻画阵纹。他的手很稳，每一笔都像是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你在干什么？你把阵纹画反了！”叶琉璃虽然不懂炼器，但也看得出这阵法极其别扭，“逆行经脉？你会把我们炸死的！”
“这里的灵气里充满了‘熵毒’，就像混了沙子的水。”沈长歌头也不抬，继续刻画，“我们不能喝沙子，但我们可以利用离心力。”
最后一笔落下。这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完全逆向的螺旋结构。
“把你那朵火，放进头盔里。那是核心。”
叶琉璃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将劫火丢进了那个破头盔。
“起！”
沈长歌一掌拍在阵眼上。
轰——！
这并不是一声顺滑的启动声，而是一声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尖啸。
逆向阵法疯狂运转，将周围那浑浊不堪的废土灵气暴力吸入。紧接着，那反向的螺旋结构产生了巨大的离心力。
叶琉璃惊讶地看到，那些灰色的、沉重的“毒素”被狠狠地甩出了阵法之外，形成了一圈黑色的烟尘带。而那些轻灵的、纯净的火元素，则被保留在了中心，在劫火的催化下，化作了温暖且狂暴的热浪。
原本惨白的鲸骨内部，瞬间被一种暗红色的暖光填满。
温度开始回升。裴凝脸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呼吸虽然微弱，但终于平稳了下来。
沈长歌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团在破头盔里跳动的火焰，嘴角勾起一抹疲惫至极的笑意。
“这就是工业的力量，魔女大人。”
叶琉璃看着这个简陋得像垃圾堆一样的阵法，又看了看那个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男人，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往火里添了一丝灵力。
然而，这份安宁连十分钟都没维持住。
沙沙沙……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鲸骨的入口处传来。沈长歌猛地睁开眼，天机眼的警报再次拉响。
借着火光，他看到无数带有倒刺的血色荆棘，正像蛇群一样从地底钻出，无声无息地封死了所有的退路。而在那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一个抱着破烂玩偶的扭曲身影，正带着令人窒息的腐烂气息，缓缓逼近。
那是比寒冷和灰雾更恐怖的东西——失控的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