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跤摔得太狠，像是直接砸穿了地狱的地板，落进了一个连鬼都不愿意待的虚无夹层。

沈长歌是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冻醒的。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听不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视野里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漫天飘洒着类似火山灰的絮状物，但它们落在皮肤上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被砂纸打磨般的干涩刺痛。

“咳……”

他试图咳嗽，却吐出一口带灰的唾沫。胸腔像是被液压机压过，肋骨断了至少三根。但他顾不上这些，记忆的最后一帧画面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那只巨大的机械手掌，还有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的裴凝。

“裴凝！”

沈长歌猛地翻身，动作扯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他在灰色的尘埃中摸索，指尖触碰到了冰冷且僵硬的触感。

裴凝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趴伏在地，银色的长发上落满了灰烬，像是一尊被遗弃在荒原百年的残破雕塑。

沈长歌连滚带爬地冲过去，颤抖着手将她翻过来。还好，还有微弱的心跳，但当他的视线触及她背部的伤口时，瞳孔骤然收缩成针芒状。

没有血。

那道几乎斩断脊椎的贯穿伤并没有流出鲜血，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色。沈长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探，指尖刚一触碰，那块“血肉”竟然像风化的岩石一样，扑簌簌地化作沙砾剥落下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沈长歌头皮发麻，本能地调动丹田内仅存的一丝灵力，指尖亮起回春术的淡绿光芒。

“给我愈合！”

他将灵力按向伤口。然而，就在绿光离体的瞬间，周围那些飘荡的灰色絮状物仿佛闻到了腥味的鲨鱼，瞬间蜂拥而至。滋——！一声轻响，足以愈合断骨的回春术灵力，就像滴入强酸的水珠，连一秒都没撑住就被吞噬殆尽，彻底“擦除”了。

不仅如此，反噬的灰雾顺着灵力连接通过指尖侵入。沈长歌只觉右手食指一凉，指甲盖瞬间灰白，接着化作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剧痛迟了一秒才传导至大脑。

“啊！”沈长歌捂着缺失指甲的手指踉跄后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警告：环境熵值超标。】

【警告：热力学第二定律具象化。检测到高浓度“熵增灰雾”。】

【警告：有机体耐久度每秒下降0.1%。】

天机造化眼的鲜红弹窗在视网膜上疯狂刷屏。沈长歌死死盯着那些灰雾，作为前天工宗首席，他读过关于上古禁地的残卷。这里不是什么普通的绝地，这里是物理规则的坟场。这里的“死”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停止呼吸，而是热力学意义上的——从有序走向无序。

一切结构，无论是肉体、灵力还是阵法，只要是有序的，就会被环境强制拆解，回归成最原始、最混乱的灰烬。

“裴凝撑不住了……”天机眼的扫描显示，裴凝伤口的沙化速度正在加快，如果不想办法隔绝这些灰雾，最多三个小时，她就会变成一堆散沙。

“冷静，沈长歌，冷静。你是修补匠，这就当是修一个……修一个快要生锈报废的零件。”

沈长歌强迫自己深呼吸，肺部吸入灰雾带来一阵灼烧感。他强忍着眩晕抬头，想要寻找出路。

这一抬头，他整个人僵住了。

因为没有了云层和大气层的遮挡，这里的苍穹呈现出一种深邃得令人绝望的虚无黑。而在那漆黑的幕布之上，那条他看了整整一年、一直以为是天工宗护城大阵耐久度的暗红色进度条，此刻显得无比清晰、巨大，仿佛横跨了整个宇宙。

它静静地悬在那里，数值跳动了一下：0.05%。

不是阵法。从来都不是阵法。

在千机城的下水道里他曾有过怀疑，而此刻，在这个世界边缘的废墟，真相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原来是你……”沈长歌惨笑着，声音嘶哑，“什么护城大阵……这是整个宇宙的电量条啊。”

那是宇宙热寂的倒计时。这个世界就像一台快没电的手机，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关机。而这片灰烬平原，就是手机屏幕上已经坏掉的一个像素点，提前进入了死寂。

一种前所未有的宏大绝望感像山一样压了下来。在这绝对的宇宙规律面前，什么修仙者，什么天工宗，甚至连欧冶池的野心，都显得像尘埃一样可笑。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沈长歌看着那个冰冷的数字，突然感到一阵荒谬。

他低下头，看着裴凝苍白的脸。她是为了救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如果这就是命运，那这命运未免太操蛋了。

“去你大爷的热力学。”

沈长歌眼中的迷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工科男特有的、面对死局时的偏执与疯狂。既然规则要抹杀有序，那老子就钻规则的漏洞！

“天机眼，开启雷达模式。给我找！这鬼地方既然存在，就一定有东西能活下来。只要有东西能活，我就能拆了它的壳做成伞！”

视野中的灰色世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底绿线的3D线框图。精神力如水波般向四周扩散。

一公里……两公里……

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这里真的像是一个死掉的世界。

沈长歌咬着牙，透支着精神力继续扩大搜索范围。鼻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灰坑。

滴——！

一个微弱的红点出现在雷达边缘，距离八百米。

“抓到你了。”

沈长歌从地上捡起半截不知是什么机器遗留的液压杆，这东西已经锈得看不出原貌，但在他手里，这现在就是唯一的武器。他撕下破烂的袖子，将裴凝绑在背上，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向着那个红点摸去。

那是一只像是剥了皮的巨型老鼠，体型堪比狼狗。它正趴在一堆金属垃圾上，用那对泛黄的板牙啃食着一块生锈的齿轮。

【目标：食锈兽】

【状态：存活】

【特质分析：骨骼富含高维辐射沉淀，表皮铁锈层具备中度抗熵性。】

沈长歌趴在一个土丘后，透过天机眼的数据视界，他看到这只野兽每次呼吸，体表那一层暗红色的铁锈都会像鳞片一样微微张开，形成一个微妙的力场，将周围的灰雾弹开。

“抗熵涂层……”沈长歌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我要借你的骨头一用。”

但他没有贸然冲出去。在这个鬼地方，灵力无法外放，一旦离体就会被“擦除”。他现在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残废，如果不能一击必杀，死的绝对是他。

沈长歌开始计算。

没有飞剑，没有符箓，他只能依靠物理学。

他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属废料，掂了掂重量。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液压杆，目光锁定了食锈兽正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金属板，以及支撑金属板的一根脆弱支柱。

“重力加速度9.8，风速0，目标反应延迟0.3秒……”

沈长歌深吸一口气，哪怕肺部火辣辣地疼。

嗖——！

手中的金属废料被他用尽全力掷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在那根支柱的锈蚀点上。

哐当！

支柱断裂，上方的金属板轰然坠落。食锈兽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本能地向左侧跳跃躲避。

“就是现在！”

预判成功。沈长歌在金属板落地的瞬间，整个人像捕食的豹子一样冲了出去。他没有哪怕一丝多余的动作，手中的液压杆被他双手紧握，借着冲刺的惯性，滑铲向食锈兽的落点。

食锈兽刚落地，还没站稳，那根生锈的液压杆就已经到了。

沈长歌没有选择刺杀，那层铁锈皮太硬。他将液压杆的一端狠狠插进食锈兽下颚与地面的夹角，以前方的石头为支点。

“给我……起！”

杠杆原理，这是阿基米德撬动地球的力量。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彻寂静的平原。食锈兽那足以咬碎钢铁的下颚骨，被这一记完美的杠杆撬击瞬间卸脱，整个脑袋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扭转了180度。

它甚至来不及惨叫，沈长歌已经抽回液压杆，那尖锐的断茬顺着它张开的喉咙，狠狠捅进了它的大脑。

噗嗤。

污浊的黑血喷了沈长歌一脸。但他没有眨眼，甚至连擦都没擦一下。他死死压在还在抽搐的兽尸上，直到确认最后一丝生机消散。

【猎杀完成。获得素材：抗熵骨骼。】

沈长歌喘着粗气，从尸体上爬起来。他顾不上恶心，立刻从腰间摸出一把在垃圾堆里捡来的断刃，开始熟练地剥皮、拆骨。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这双手曾解剖过最精密的天阶法宝，如今肢解一头野兽更是如同庖丁解牛。

五分钟后，一面由食锈兽头骨和脊椎拼凑、用兽筋粗暴绑扎而成的简陋骨盾成型了。

沈长歌将骨盾盖在裴凝背上。奇迹发生了，那些原本疯狂侵蚀伤口的灰雾，在碰到骨盾散发的微弱辐射时，像水流遇到礁石一样被分流开来。伤口的沙化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有用……”沈长歌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才感觉到浑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但老天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

滴滴滴——！

天机眼的雷达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这次不再是红点，而是一片覆盖了半个屏幕的红色波浪。

【警告：高能空间震荡接近中。】

【距离：3000米。速度：极快。】

【性质：空间断层横扫。存活率：0%。】

沈长歌猛地回头，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原本平静的灰雾开始疯狂翻滚，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扭曲波纹正像海啸一样向这边推进。所过之处，无论是金属垃圾还是岩石，都在无声无息中被吞没、粉碎。

那是废墟的清扫机制。

“草！”

沈长歌低骂一声，一把将裴凝背起，那一面还在滴血的骨盾被他死死顶在头上。

雷达显示，在三公里外，有一个巨大的灵力空洞，那是唯一的掩体。

“只要跑到那里……”

沈长歌咬破舌尖，利用剧痛压榨出身体最后的潜能，在死亡的波纹追上他之前，迈开了沉重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