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英雄登场的圣光,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黑烟与铁锈味。
巨大的液压钳带着刺耳的金属疲劳声,像拍死一只苍蝇般,将三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执法长老连人带阵盘狠狠拍飞。精密的护体金光在粗暴的物理动能面前脆如薄纸,骨骼碎裂的声音被淹没在引擎过载的轰鸣中。
沈长歌看不见,但他闻到了。
那是劣质机油燃烧的气味,是他在贫民窟垃圾山里闻了十八年的味道。
“师……父?”沈长歌喉咙干涩,双目流着黑血,只能凭借天机眼的雷达模式,感知到那个高达五十米的庞然大物。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机甲。那是一座由数不清的废弃锅炉、断裂的起重臂、不同年代的法宝残骸强行焊接在一起的移动垃圾山。它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濒临散架的呻吟,外壳上挂满了还在滴落黑水的排污管。
“哪个狗日的敢动老子的徒弟?!”
苍老而狂怒的咆哮声通过一个严重失真的扩音器炸响,带着电流的杂音,回荡在死寂的竞技场上空。
驾驶舱内,古三通满脸油污,那只改装过的机械左臂死死扳着已经弯曲的操纵杆。他没有回头看沈长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臭小子,给老子看好了!”
古三通猛地推动推杆,名为“破烂王号”的钢铁怪物发出一声类似巨兽临死前的哀鸣,背后的十二个废旧反应堆同时喷射出黑红色的尾焰。
“这才是炼器的最高境界——万物皆可为兵!即便是一堆垃圾,也有把这该死的天捅个窟窿的资格!”
然而,天并没有破。
天塌了。
云端之上,那双冷漠俯视的眼睛微微眯起。欧冶池的全息投影并未动容,只是轻轻抬起了一根手指。
刹那间,千机城上空的灵力云层翻涌,一只遮天蔽日的银白色机械巨手破云而出。它由最纯净的秘银铸造,表面流转着名为“秩序”的完美符文。在这只巨手面前,古三通的“破烂王号”就像是一个试图挑战神明的跛脚乞丐。
“没有任何计算价值的废品。”
冰冷的电子音落下,机械巨手带着碾碎一切的法则之力,缓缓压下。
“咔嚓……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响起。“破烂王号”刚刚冲天而起的气势瞬间被压垮,那粗大的液压臂弯曲变形,外层的装甲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剥落。
力量的差距,是绝望的维度级。
“走……”
通讯频道里,传来了古三通急促的喘息声。
沈长歌的心脏猛地收缩,天机眼的雷达视野中,他“看”到了驾驶舱内那个红色的能量节点正在疯狂闪烁。
紧接着,是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沈长歌灵魂冻结的声音。
“嘶啦——”
那是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记忆的闪回瞬间击穿了沈长歌的脑海。地下室里,那个邋遢老头指着驾驶舱里用红色胶带缠得死死的拉杆,醉醺醺地吹牛:“徒弟,这玩意儿要是拉下来,那一瞬间的光,能把瞎子的眼睛都亮瞎。”
那是自毁拉杆。连接着机甲内部数百个不稳定废旧反应堆的物理开关。
“老东西!你敢!”沈长歌嘶吼着,试图透支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冲过去,但十倍的重力让他连抬脚都如同背负山岳。
“别回头。”古三通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去修好这个操蛋的世界。”
下一秒,雷达视野变成了一片盲白。
“轰——!!!”
一朵绚烂至极的蘑菇云,在红色的结界内由内而外地绽放。
那不是纯净的灵力爆炸,那是混合了辐射、毒气、重金属和无数怨念的“脏弹”。狂暴的混乱能量瞬间撕裂了欧冶池的重力压制,甚至连那只完美的银白巨手,也在冲击波中被炸得指骨断裂,向后崩退。
空间封锁,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
“师父!!!”
沈长歌跪倒在地,黑血顺着脸颊滑落。他的心眼感知中,那团代表古三通的生命之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那只残破的银白巨手,在火光散去前,抓住了驾驶舱的残骸,将其拖向了虚空深处的黑暗。
没有死亡的提示,只有被捕获的绝望。
“检测到变量未清除。”
欧冶池恼羞成怒的声音响彻天际。古三通的自爆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这位秩序维护者彻底的杀心。
“启动最终方案。空间泯灭。”
整个竞技场突然安静了。
那种安静不是无声,而是连声音传播的介质都被抽离了。
沈长歌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消失。不是塌陷,是凭空消失。他的雷达视野中,四周的空间坐标正在疯狂跳动,最后归零。黑色的虚空乱流像无数张看不见的嘴,从四面八方吞噬而来。
这里即将变成绝对的虚无。
“要结束了吗……”裴凝手中的剑垂落,她的灵力已经耗尽,面对法则级的抹杀,剑修的锋芒也显得如此无力。
沈长歌紧紧咬着牙,他手里握着那块古三通给他的黑市骨牌,指甲嵌入肉里。不,不能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就在空间乱流即将触碰到两人衣角的瞬间。
一直挂在沈长歌腰间,如同死物般的熊猫挂件——铁柱,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滴——”
“系统自检……致命错误……连接主服务器‘方舟’失败……”
“启用本地离线协议……Ω-7……”
原本呆滞的电子合成音,此刻竟然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沈长歌腰间一轻。
只见那个巴掌大的金属球迎风暴涨,原本黑白相间的萌宠外壳瞬间崩裂,露出了内部布满伤痕的暗金色骨架。
十丈高的钢铁堡垒轰然落地,它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转过身,背对着那恐怖的空间乱流,张开巨大的双臂,将沈长歌和裴凝死死护在身下。
“呲——呲啦——”
坚不可摧的永固合金在空间切割下,脆弱得如同豆腐。铁柱厚重的背部装甲在接触乱流的瞬间就开始剥落、分解、化为虚无的灵子。
“警告……核心温度过载……机体完整度下降至30%……”
沈长歌疯狂地敲打着铁柱的小腿装甲,嘶哑地喊道:“铁柱!停下!你会彻底崩解的!回来!”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铁柱只是一个捡来的破烂,一个只会吃金属的贪吃鬼。它的底层逻辑应该是生存和进食,为什么会为了两个必死的人,对抗不可逆的法则?
“保护……父亲……”
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从铁柱破碎的发声单元中传出。
它那只独眼中闪烁的不再是代表故障的红光,而是一种温柔的、类人的湛蓝。
“父亲……铁柱……不疼……”
轰!
空间乱流彻底合拢。铁柱那庞大的身躯在最后一刻爆发出了刺目的光芒,它引爆了自己的核心动力炉,用这股能量强行撑住了空间裂缝的闭合。
“咔嚓。”
有什么东西碎了。
铁柱庞大的身躯化作了漫天的金属粉尘,但在那粉尘中心,一枚烧焦的指甲盖大小的芯片,缓缓飘落。
那是它存在的证明,也是它刚刚诞生的灵魂。
沈长歌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那枚还带着余温的芯片。
并没有眼泪流出,因为他的泪腺早已干涸。但在这一刻,沈长歌听到自己心中某个一直紧绷的地方,断了。
他将芯片死死按在心口,在这个充满了背叛与算计的世界里,一个老骗子和一个傻机器,用命给他铺出了一条路。
这笔账,他记下了。
“走!!!”
沈长歌一把揽住裴凝的腰,借着铁柱用命换来的那一瞬间的空间凝滞,冲向了那个唯一的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