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对于沈长歌来说,世界不再是由光影构成的图像,而是由无数嘈杂的声音和震动编织成的混沌网络。
“滋——”
那是左前方三十米处,液压传动杆极速伸缩的声音。频率极高,说明对方正在蓄力跳跃。
“锵!”
那是右侧,利刃出鞘刮擦护甲的声响。
视力归零,但沈长歌的感官却在这个瞬间被强行放大到了极致。天机造化眼虽然无法再捕捉光线,却像是某种雷达,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灵力的波动。
“左前,三寸,斩首!”
沈长歌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出来。
站在他背后的裴凝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睁眼确认。在那一瞬间,她手中的锈剑化作一道凄厉的银光,精准地切向左前方的虚空。
“噗嗤!”
火花飞溅。一只刚刚跃起、尚在半空中的“肃清者”傀儡,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这一剑精准地切断了颈部的灵力传输主线。沉重的金属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断口处喷涌出黑色的机油。
“右七,横扫!”
沈长歌的声音再次响起,急促而冷冽。
裴凝手腕一转,剑锋横抹。三只试图从侧翼偷袭的傀儡被拦腰斩断。
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瞎子指挥,哑巴杀人。
在这红色的炼狱中,沈长歌成了裴凝的大脑,而裴凝成了沈长歌的手臂。两人在这必死的绝境中,竟然硬生生地撑起了一个半径三米的绝对真空地带。
但这仅仅是开始。
涌入赛场的傀儡从最初的几十只,迅速增加到了几百只,几千只。那种令人窒息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压来。
单纯的口令已经来不及了。语速再快,也快不过机械的运算。
“太多了……”裴凝的呼吸开始急促,她的剑虽然依旧锋利,但那握剑的手臂已经被震得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沈长歌,我护不住了。”
“别废话。”
沈长歌猛地回身,一把扣住了裴凝的肩膀,将自己的额头狠狠抵在了她的后脑上。
“放开识海!相信我!”
一股狂暴而刺痛的精神力,顺着两人的接触点,毫无保留地冲入了裴凝的意识深处。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画面。
那是数据。
在裴凝的感知中,原本混乱黑暗的战场突然变了。无数绿色的线条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个清晰的三维模型。她“看”到了每一只傀儡的骨架结构,“看”到了它们核心芯片的散热频率,甚至“看”到了它们下一秒的攻击轨迹预判线。
雷达心网。
这是沈长歌在压榨自己仅剩的每一滴精神力,将天机眼算出的“解题步骤”,直接写入裴凝的本能。
“看到了吗?”沈长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带着颤抖,“那是它们的死线。”
裴凝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在她的视野里,那些狰狞的钢铁怪物不再是不可战胜的强敌,而是一堆堆移动的、布满了裂痕的废铁。
“杀。”
她轻叱一声,身形如鬼魅般冲入敌群。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防御。剑光所过之处,全是关节、线路、能源核心等最脆弱的节点。
一剑,崩碎三具重甲。
这种如同开了“上帝视角”般的屠杀,让看台上的机械守卫都出现了短暂的逻辑停滞。
然而,天空中的那双眼睛,依然冷漠。
欧冶池的全息投影悬浮在血色苍穹之上,看着下方那两个还在顽抗的“蝼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数据流。
“变量修正。”
冰冷的电子音落下。
“重力参数调整:10G。”
嗡!
整个竞技场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一股恐怖到极点的重力场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不仅仅是重量增加十倍那么简单。
正在高速移动的裴凝,身形猛地一滞,就像是一只飞鸟突然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她膝盖一软,几乎跪倒在地,那挥出一半的剑招瞬间变形。
“砰!”
一只漏网的傀儡抓住了这个破绽,巨大的机械利爪狠狠拍在了裴凝的左肩。
血肉撕裂的声音在沈长歌的脑海中炸响。
“裴凝!”
沈长歌感觉到了连接中传来的剧痛。他想要伸手去扶,但那恐怖的重力压得他连抬起手指都觉得骨骼在呻吟。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在这个由天工宗打造的“机械神域”里,欧冶池就是物理法则的制定者。
数百只傀儡趁机扑了上来,如同叠罗汉一般,将三人死死压在下面。
黑暗。
窒息。
还有绝望。
铁柱已经被压得变形,发出濒死的警报声。裴凝的鲜血染湿了沈长歌的后背。
“结束了吗……”
沈长歌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甚至能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机械足肢已经踩在了他的喉咙上,正在缓缓加力。
他已经尽力了。他算计了一切,利用了一切,甚至逆转了神针。但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智慧显得如此苍白。
就在沈长歌准备引爆体内最后一丝造化之气,带着裴凝同归于尽的时候。
“呜——!!!”
一声极其刺耳、极其粗厉、充满着重工业质感的汽笛声,突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绝对静默”。
那声音不属于这个精致、完美、冷酷的修仙界。
那声音来自旧时代,来自垃圾堆,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蛮横与恶臭。
轰隆!
头顶那号称坚不可摧的红色结界,被某个庞然大物暴力撞碎。
沈长歌虽然看不见,但他感觉到了。
一股狂风裹挟着铁锈味和机油味,从天而降。
那是一座山。
一座由无数废弃锅炉、断裂管道、生锈齿轮拼凑而成的“垃圾山”。
它带着狂暴的动能,像一颗陨石,狠狠地砸在了包围圈的最中心,直接将那堆压在沈长歌身上的傀儡群,砸成了一张薄薄的铁饼。
烟尘四起。
一个苍老、破锣般的大嗓门,透过劣质的扩音器,在废墟之上炸响:
“哪个狗日的敢动老子的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