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肺叶仿佛被灌入了滚烫的铁水，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气管内壁被强酸腐蚀的滋滋声。沈长歌试图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当他终于费力地撑开眼缝时，迎接他的并非光明，而是一片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出的血沫溅在脸上，带来一丝湿热的触感。视觉消失了。那双曾经能洞察万物结构的天机造化眼，此刻因视神经的严重过载与物理灼伤，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光影联系。

“醒了？”

一个苍老而戏谑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忽左忽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沈长歌强撑着想要坐起，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他只能勉强侧过头，朝着声音的虚空处望去。虽然看不见，但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那个方向有一股令人不悦的机油味和陈旧的烟草气息。

“原以为捡了个宝贝，没想到是个把自己玩废了的蠢货。”古三通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评估，“天工造化眼……嘿，好东西。但在你手里，还没发挥出一成威力，就先把自己的招子烧瞎了。”

“……废话少说。”沈长歌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打磨过，“这是哪？”

“你的坟墓，或者摇篮。看你造化。”

伴随着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一个冰凉的物体滑到了沈长歌的手边。沈长歌摸索着抓起，指尖传来怀表外壳的触感，以及内部齿轮转动时那如同催命般的“滴答”声。

“这里是千机城下水道最深处的‘尸坑’。绿磷毒气浓度是地表的二十倍，普通修士撑不过一个时辰。”古三通冷冷地说道，“我有治好你灵脉的药，也有让你重见光明的法子。但我的东西，不给废物。”

“三天。”老人的声音开始远去，仿佛正在融入这无边的黑暗，“用这坑里的垃圾，造出一个能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玩意儿。做不到，你就烂在这里，给这些老鼠当饲料吧。”

“喂……”沈长歌刚要开口，那股气息已经凭空消失。

他被抛弃了。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剧毒弥漫的废弃深坑中，双目失明，灵脉寸断。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怀表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某种啮齿类动物啃噬骨头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沈长歌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灵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像是干涸的河床。毒气正在加速侵蚀他的五脏六腑，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左手食指上的黑铁指环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赤红的灼热感顺着手指瞬间冲入识海，那是极度暴戾、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意志。

“真是难看啊，凡人。”

叶琉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和压抑已久的饥渴，“这就是你承诺的‘修复’？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垃圾堆里等死？”

沈长歌没有力气反驳，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摇摇欲坠。

“与其让这具身体腐烂，不如交给我。”那声音变得充满了诱惑与危险，“只要你放弃抵抗，本座可以用这具身体重聚真火，烧穿这片肮脏的囚笼……至于你的灵魂，我会温柔地吞噬掉，作为最后的仁慈。”

识海深处，红色的火焰开始蔓延，试图占据沈长歌的理智高地。叶琉璃的残魂抓住了宿主最虚弱的时刻，发起了反噬。

“想……夺舍？”

沈长歌的嘴角突然极其艰难地勾起一抹冷笑。

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地求饶，也没有调动意志去硬抗那股精神冲击。相反，他做了这世上最疯狂的事——他主动切断了对痛觉的屏蔽，将所有的精神力孤注一掷地注入了那双已经失明的眼睛。

【天机眼·雷达模式，强制启动。】

嗡——！

沈长歌的脑海中，原本漆黑的世界瞬间变了。没有色彩，没有光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纵横交错的绿色线条。这些线条在他意识中勾勒出了周围的三维轮廓：球形的坑壁、堆积如山的废旧金属、散落的骸骨……

以及，悬浮在他识海正上方，那团红色的、张牙舞爪的火焰灵魂。

在雷达视野下，不可一世的天灾魔女不再是无形的威压，而被解析成了一团由无数复杂法则线条构成的“数据聚合体”。

而在那团完美的火焰核心处，有一道微不可查的、呈现出灰败色的裂痕。

“找到了。”沈长歌在心中默念。

他在识海中凝聚出一根精神尖刺，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那个坐标。

“啊——！”

叶琉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识海中的漫天大火瞬间萎靡。那是她灵魂结构的崩解点，是她身为“残次品”的致命死穴。

“你……你怎么敢……”叶琉璃惊怒交加，她没想到这个濒死的凡人竟然能看穿高维法则的漏洞。

“听着，蠢女人。”沈长歌在脑海中冷冷地说道，语气比这尸坑里的毒气还要阴毒，“现在的你，结构稳定性只有3%。只要我再轻轻戳一下，你就会像个漏气的皮球一样彻底消散。哪怕我不动手，只要我这具肉身死了，依附于指环的你也得陪葬。”

“你敢威胁本座？！”

“这是博弈，不是威胁。”沈长歌的意识如同一把手术刀，悬停在叶琉璃的死穴上方，“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大家一起死，你变成宇宙尘埃。第二，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做我的眼睛，做我的焊枪。”

识海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叶琉璃的火焰在颤抖。她是曾经焚烧万界的魔女，此刻却被一个瞎眼的凡人捏住了七寸。那种屈辱感让她几乎想要自爆，但灵魂深处对“完整”的渴望，让她迟疑了。

“唯有我能修补你。”沈长歌抛出了最后的筹码，语气放缓，带着恶魔般的循循善诱，“只要我不死，我就能让你重铸金身。这笔买卖，你不亏。”

良久。

“……凡人，你会为今天的僭越付出代价。”叶琉璃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不甘，但那股试图夺舍的暴戾意识却如潮水般退去了。

“成交。”沈长歌心中一松，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只要叶琉璃刚才稍微硬气一点，现在的他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现实世界中，沈长歌缓缓伸出手。

“右前方三尺，那个长条状的物体，是什么？”他在心中问道。

“……一根不知名巨兽的指骨，大概有一米长，硬度尚可。”叶琉璃没好气地回答，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成像，“旁边还有根生锈的液压活塞杆。”

“很好。”沈长歌摸索着抓起那两样东西。指骨沉重冰冷，液压杆虽然锈迹斑斑，但回弹力度还在。

“现在，我要把它做成一把钳子。”沈长歌下达了指令，“听我指挥，输出火灵力。坐标X：104，Y：22，温度两千度，持续三秒。”

“你把本座当什么了？杂役吗？”叶琉璃虽然嘴上骂着，但还是不情不愿地从指环中释放出一缕赤红的劫火。

轰！

火焰瞬间爆发，恐怖的高温直接将那根巨兽指骨炸成了碎片，气浪掀得沈长歌向后翻滚，头发都焦了一片。

“蠢货！”沈长歌不顾脸上的灼痛，怒骂道，“你是要把我炸死吗？收束火力！我要的是焊枪，不是炸弹！把你那该死的暴脾气收起来，像穿针引线一样控制它！”

“你敢吼我？！”

“不想死就照做！”

在黑暗的尸坑中，一人一魂开始了艰难的磨合。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咒骂。沈长歌像是一个暴君，在脑海中不断修正着坐标和参数；而叶琉璃则像是一个被迫营业的核反应堆，在沈长歌的逼迫下，不得不学着控制那足以毁灭世界的火焰，去进行微米级的焊接。

终于，在尝试了第十七次后。

滋滋——

那一缕深紫色的火焰，在沈长歌精准的引导下，温柔地舔舐着液压杆与指骨的连接处。金属软化，骨质融合，两者在高温下完美地咬合在了一起。

冷却。

沈长歌伸出满是血泡的手，握住了那个粗糙的握把。

咔嚓。

随着他用力一握，黑暗中传来了清晰有力的机械咬合声。那是一把由白骨与废铁拼凑而成的巨型液压钳，虽然丑陋狰狞，充满了废土的狂野气息，但它的结构却符合最完美的力学原理。

沈长歌举起这把钳子，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还没完。”沈长歌喘着粗气，将钳子狠狠插入脚下坚硬的沉积岩层中，“这下面，有好东西。”

天机眼的雷达视野中，脚下的地层深处，正散发着一圈圈异常的波纹。那是某种被埋藏了无数岁月的、高能反应的律动。

那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